高欢一怔:
“英娥何出此言?”
尔朱英娥站定在高欢面前三步处,凤眼微挑:
“王上可还记得后秦姚兴之事?”她叹了口气:
“当年后秦姚兴迎请龟兹高僧鸠摩罗什至长安,还以国师礼遇,建逍遥园供其译经。
结果如何呢,长安城内寺庙林立,僧众数万,却无一人能挡赫连勃勃的铁骑!最终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高欢眉头微蹙,苏绰站在一旁,心头不由轻叹。他虽不信佛,但对那些从关中逃来的僧人却是心存怜悯的。
郑大车轻抿嘴唇,白玉簪在发间微微颤动。她正欲开口,却见尔朱英娥已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啪地一声摊开在案几上。
“这是妾身专程寻人梳理的后秦灭国史录,据载当时长安城内僧众足有三万,却无一人持戒抵抗。那些日日诵经的和尚,城破后第一个向赫连勃勃献上了寺庙积存的粮食!要他们有何用呢!?”
高欢眼中精光一闪,上前半步细看那竹简。他注意到尔朱英娥的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节处有常年拉弓留下的薄茧:她今日显然有备而来。
“那英娥的意思是?”
尔朱英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与其收容这些只会念经的僧人,不如将他们全部送往江南!
一来可消耗萧衍的粮草,二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宇文泰灭佛,萧衍佞佛,咱们看着这两人打擂台,岂不美哉?”
室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秋风扫过庭树的沙沙声。郑大车忽然轻笑一声,素手轻抬为高欢续上一杯热茶。
“阿姊此言确有道理。”她声音温婉,却字字清晰:
“不过妾身以为,佛法能安民心,亦能助王上教化百姓。若一概拒之门外,恐怕……”
“恐怕什么?”尔朱英娥挑眉:
“怕那些秃驴念咒害人不成?”
“英娥!”高欢沉声喝止。
郑大车轻叹一声:
“阿姊所言确实有道理,还是请王上决断吧!”
高欢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游移,忽然哈哈大笑:
“我意已决!”他猛地起身:
“现有僧人设僧官管理,新到僧人全部送往江南!如此岂不是两全?”
…………
十月初九,晋阳城南驿馆。
三百余名关中僧人被集中在一处临时搭建的芦棚内。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有些人的僧袍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棚外站着两排持戟甲士,冰冷的铁甲在秋阳下泛着寒光。
“阿弥陀佛,这位将军,贫僧等从长安徒步月余,只为求一线生机……”一位白眉老僧双手合十,向带队军官躬身行礼。他身后的年轻僧人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黄土上。
军官面无表情地侧身避开老僧的礼:
“奉夏王钧令,尔等即刻启程南下。沿途州县会供给粮秣,保你们平安抵达建康。”
僧众中顿时骚动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壮年僧人猛地站起:
“我等千辛万苦逃到晋阳,为何又要被赶去江南?夏王不是号称礼贤下士吗?”
“放肆!”军官厉喝一声,腰间横刀已出鞘三寸。
白眉老僧急忙拦住壮年僧人,转向军官赔笑:
“将军息怒,我师弟是长安大庄严寺武僧首座,性子急躁了些……”
他忽然压低声音:
“西山冶平寺有位高僧是我师门……”
军官冷笑打断:
“王上昨日刚颁布‘僧官敕令’,晋阳城内寺院都要重新登记度牒。你们这些没有度牒的野僧,还是去江南找萧菩萨吧!”
那位满脸横肉的壮年僧人登时面上涨的通红:
“甚么野僧!?施主说话好不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