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军官撇了撇嘴,却也不再开口,显然是没打算和这些人白费口舌。
就在此时,一队马车缓缓驶来。为首的青布小车上走下一名素衣女子,手中捧着一卷黄绢。
她走到芦棚前,目光扫过那些或期待或愤恨的面孔,轻叹一声:
“诸位法师受苦了。”说着,她展开黄绢:
“这是夏王亲批的南下通关文牒,沿途州县见牒即放行,还会供给斋饭。”
白眉老僧颤巍巍接过文牒,老泪纵横:
“夫人慈悲,可老衲等实在走不动了啊……”
素衣女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老僧:
“这是妾身一点私蓄,法师可买些药材。”她忽然压低声音:
“江南崇佛,比留在北方便宜许多。”
武僧首座冷哼一声:
“夫人何必假慈悲?分明是嫌弃我们这些丧家之犬!”
那女子不恼不怒,反而微微一笑:
“法师可知宇文泰为何灭佛?”不等对方回答,她已自问自答起来:
“听说是去岁关中大旱,寺庙藏粮百万石,却不肯赈济灾民。”她目光忽然锐利起来:
“晋阳新定的《僧官敕令》第一条便是'寺院积谷超百石者,半入官仓':诸位法师觉得,你们能守这戒么?”
僧众哑然,女子转身登车,临行前对军官吩咐:“给他们每人发三日的干粮,再派一队骑兵护送至渡口。”
马车驶离时,素衣女子透过纱帘回望。那些僧人正排队领取干粮,有人感恩戴德,有人骂骂咧咧。
她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自语:
“萧菩萨,这份大礼,你可要接好了……”
十一月廿三,建康城外。
陈庆之站在朱雀渡口,望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眉头紧锁。
这些从北方逃难来的僧船已有百余艘,每艘都挤着二三十个光头和尚。
更麻烦的是,江岸上还聚集着数千闻讯而来的江南僧众,正敲锣打鼓地迎接“同修”。
“将军,今日又到了三船,都是从晋阳那边被送来的。”副将匆匆跑来报告:
“照这个速度,月底前恐怕要突破五千之数。”
陈庆之握紧腰间佩剑:
“高欢这一手端的阴险!他不想要这些佛爷就往咱们这边送吗!?”顿了顿,他略显无奈道:
“粮食怎么说?”
“度支尚书说,这些僧人一日就要耗粮上千石,再加上信徒布施的香火钱……”副将咽了口唾沫:
“只怕是再过两个月,咱们就得用军饷往里面填了……”
一阵梵唱声由远及近,陈庆之转头看去,只见一队身着锦襕袈裟的僧侣正簇拥着一位白眉老僧走来。那老僧手持九环锡杖,正是萧衍最信任的宝唱大师。
“陈将军辛苦。”宝唱合十行礼,白眉下的眼睛精光四射,“老衲奉陛下旨意,来接这些北方同修去建康挂单。”
陈庆之勉强还礼:“大师,这些僧人未经勘验,万一混入细作……”
“阿弥陀佛!”宝唱高宣佛号,打断了他的话,“佛门广大,普度众生。这些同修不畏艰险南下弘法,岂会是歹人?”
他转身对北方僧众朗声道,“陛下有旨,凡北来僧众,每人赐米三斗,钱五百!“
僧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个衣衫褴褛的僧人跪地叩首,高呼“菩萨皇帝”。
“大师!”陈庆之急忙拦住宝唱,“至少让我登记一下这些僧人的度牒……”
宝唱不悦地皱眉:“将军是要学那北方蛮子,也来灭佛吗?”他一挥袖,“走!随老衲去建康面圣!”
僧众浩浩荡荡向城门涌去。陈庆之被挤到一旁,正焦急间,忽见城楼上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太子萧纲正凭栏远望,面色凝重。
两人目光隔空相接,太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陈庆之会意,悄悄退到一旁,对副将耳语:
“派一队人跟着这些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