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华林园。
秋雨淅沥,打在殿檐的铜铃上,叮咚如梵唱。
萧衍独坐佛堂,手中一串佛珠忽然“啪”地断裂,乌木珠子滚落满地,在青砖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他垂眸望着掌心仅剩的一截丝绳,眉头微蹙。
“陛下?”侍立在侧的朱异连忙俯身去拾,却见一颗珠子滚到佛龛下,竟裂成了两半。
裂缝虽细,但仍然笔直地剖开了“阿弥陀佛”四字。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萧衍骤然苍白的脸。
他猛地起身,案上的经书被袖风带落,翻开的纸页上赫然写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半晌,老皇帝弯腰拾起一颗滚到脚边的佛珠,指尖摩挲着上面裂纹,声音沙哑:
“去宣陈庆之即刻进宫。”
两个时辰后,太极殿西堂。
陈庆之风尘仆仆地踏入殿内,儒衫下摆上的尘土还没来得及抖落。
“子云,北边可有新消息?”萧衍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那颗裂开的佛珠,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
“陛下,关中急报。宇文泰在长安正式颁布灭佛诏,勒令僧人还俗,寺庙田产充公。已有三百余僧侣因抗命被处决。”
“什么?!”萧衍猛地站起,案几上的茶盏被掀翻,褐色的茶水在帛书上洇开一片。
老皇帝的双手剧烈颤抖着,那颗佛珠从指间滑落,在地砖上弹跳两下,滚到了陈庆之脚边。
陈庆之弯腰拾起佛珠,双手奉还:
“据探子回报,宇文泰早前就以'佛门耗费国用,僧众不事生产'为由,强行拆毁寺庙。如今长安城内十十八座寺院,仅剩净觉寺一处尚存。”
萧衍的脸色由青转白,紧紧攥住佛珠,指节发白:
“好个宇文黑獭!竟敢如此亵渎佛法!”老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陈庆之连忙上前搀扶,却被萧衍挥手制止。
“陛下保重龙体。”陈庆之轻声道:
“宇文泰此举虽残暴,但确实缓解了关中粮荒。据闻他已将寺庙积谷尽数充作军粮,足够十万大军半年之用。”
萧衍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
“他这是饮鸩止渴!”老皇帝突然转身,指向殿外北方:
“子云,朕的佛珠今日无故断裂,便是佛祖示警!北方佛门正遭大劫!”
陈庆之垂首不语。他跟随萧衍三十余载,深知这位皇帝对佛教的虔诚已近乎偏执。自大通元年舍身同泰寺以来,萧衍四次出家又四次被大臣以巨资赎回,耗费国库金银不可胜数。
“陛下,”
陈庆之斟酌词句:
“宇文泰此举虽残暴,却给了我们可乘之机。高欢在晋阳广纳贤才,推行新政,与宇文泰已成水火之势。陛下若此时想有所为,正当其时啊。”
萧衍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联东抗西?”
“正是。”陈庆之压低声音,“高欢虽出身六镇,但近年来重用汉人士族,推行汉化。其麾下谋士苏绰更是精通儒术,与佛门素有往来。若陛下能遣密使北上和他接触一二,当会有所收获。”
萧衍踱步至窗前,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良久,他转身道:
“传旨,命宝唱大师精选大般涅槃经、金刚经等十二部佛经善本,以金粉誊写。再备沉香佛像一尊,择日北上,送往晋阳!”
陈庆之愕然:“陛下是要?”
“朕要以佛法度化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