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五天后,赊刀人像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
京城的街头巷尾再也听不到那诡异的吆喝声。东厂的密探也减少了,但那种压抑的气氛却挥之不去。
黄昏的余晖透过玉熙宫的窗棂,将殿内映照得一片昏黄。
朱七和徐九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紧贴地面,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嘉靖帝打坐时手中念珠轻轻碰撞的声响。
朱七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悄悄抬眼,瞥见皇帝盘坐在蒲团上的身影——那袭明黄色道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目。
皇帝闭目凝神,仿佛与世隔绝,可朱七知道,那双眼睛一旦睁开,便能看透人心。
“咳...”
吕芳轻咳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站在皇帝身侧,目光扫过跪地的二人。
“皇上问你们话呢。”
吕芳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让朱七浑身一颤。
朱七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
回...回皇上,近日京城出现一批赊刀人,四处散布谣言...”
“什么谣言?”
嘉靖帝突然开口。
朱七的嘴唇颤抖着,那些字眼在喉头打转,却怎么也不敢吐出来。
他偷眼看向身旁的徐九,后者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在地。
“混账东西!”
吕芳怒喝一声。
“皇上问话,你们也敢支吾?”
朱七一咬牙,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赊刀人说...说'八牛同死之日再来收钱'...”
话音未落,吕芳的脸色骤变。
这位素来沉稳的大太监竟踉跄后退半步,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朱七余光瞥见,吕芳的双手在袖中剧烈颤抖。
“八牛...”
嘉靖帝缓缓睁开眼。
“好一个'八牛'。”
殿内温度仿佛骤降。
朱七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嘉靖帝站起身。
他踱步到朱七面前,朱七能闻到皇帝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除了这个,还听到什么?”
嘉靖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朱七心惊肉跳。
“回皇上,京官们...京官们议论...”
朱七的牙齿开始打颤。
“说皇上弃绝圣人之道,招致十二国合纵...还说南洋诸国本是太祖定下的永不征伐之国,如今生乱,应...应作反省...”
嘉靖帝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踱步,似乎对这些言论并不在意。
朱七稍稍松了口气,又继续道。
“百姓们传言...严阁老因被皇上'卸磨杀驴',决意拼命,引得天下官员不满...天下将乱...还说那些赊刀人,是...是严阁老父子找来的...”
嘉靖帝的脚步突然停住。朱七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感到皇帝的视线如刀般刺在自己背上。
“赊刀人什么来历?”
嘉靖帝问道,声音依旧平静。
朱七连忙回答。
“回皇上,经查赊刀人多是京城周边乞丐,有几个来自关外...每人得了十两银子进城赊刀...所用之刀亦是关外锻造...”
嘉靖帝转向吕芳。
“这就是你查的结果?”
吕芳额头抵地。
“老奴办事不力...”
“滚出去。”
嘉靖帝淡淡道。
吕芳立刻转向朱七二人,怒喝道。
“没听见吗?还不快滚!”
朱七如蒙大赦,和徐九一起连滚带爬地退出大殿。
直到宫门在身后关闭,两人才瘫软在地,大口喘气。
殿内,嘉靖帝重新坐回蒲团,手指轻敲膝盖。
“巽上坤下,是个观卦。”
嘉靖帝突然道。
“吕芳,可还记得观卦九五?”
吕芳连忙起身。
“回皇上,观卦九五为'观我生,君子无咎'。”
“何解?”
“此为天子之卦,关乎天子宗庙与世道人心...”
吕芳小心翼翼道。
“老奴以为,当尽快昭告天下,让裕王殿下前往曲阜祭孔,以安民心...”
嘉靖帝猛地转头,眼中寒光乍现。
“你是担心'八牛同死'?还是担心大明将亡?”
吕芳扑通跪倒。
“老奴失言!”
嘉靖帝闭上眼睛,良久,才淡然道。
“严嵩玩这等伎俩,不过因其偏狭邪祟,成不了气候。”
“皇上圣明。”
吕芳连忙附和。
“严嵩读的是圣贤书,用的却是下三滥手段...”
“传旨。”
嘉靖帝睁开眼。
“让吴兑看紧京营。调宣大的王崇古到蓟辽,接任蓟州兵备使,与杨博共管。另派...十人,不,二十人去蓟州暗中查访,每月回报一次。”
吕芳恍然大悟。
“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杨帆站在艮山书院的回廊下,望着院中忙碌的书办们整理案卷。
秋风卷着几片黄叶掠过青石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十余日的审讯成果堆积如山,四百多份口供按犯人身份分类整齐,每份都附有相互检举的证据。
“大人,按察使刘大人到了。”
一名衙役快步走来禀报。
杨帆整了整衣冠,迎向书院大门。
刘应节身着正四品绯色官袍,身后跟着三名刑名幕僚,一行人风尘仆仆,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
“刘大人辛苦。”
杨帆拱手行礼。
刘应节回礼道。
“杨大人客气了。听闻大人已查清四百余倭寇底细,下官特来协助整理案卷。”
杨帆引着刘应节一行进入书院正堂,俞大猷和郑钦已在堂中等候。
案几上摆满了记录口供的册子,旁边还堆放着作为物证的武士刀、火绳枪等。
“这些是第一批犯人的供词。”
杨帆指着左侧一摞册子。
“海盗最先开口,供出了浪人和武士,接着武士们又相互检举。”
刘应节随手拿起一本翻看,眉头渐渐舒展。
“妙啊!相互检举的口供环环相扣,证据确凿,这案子办得漂亮。”
俞大猷抚须笑道。
“杨大人这招攻心为上,让犯人自乱阵脚,比严刑拷打强上百倍。”
“只是...”
刘应节放下册子,面露疑惑。
“下官对大人提出的'战争罪'判定尚有不解。按大明律,倭寇当以谋反论处,这'战争罪'是何说法?”
杨帆正要解释,忽听书院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骑快马冲进山门,马上之人翻身下鞍,正是东厂密探吴明。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