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谁真正为他们着想。”
然而,当一行人来到戚继光的嘉兴大营时,气氛却截然不同。
戚家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但何心隐宣讲时,台下虽然肃静,却少了那份发自内心的共鸣。
朱翊钧注意到,每当何心隐说到不是谁的家丁护院时,那些士兵都会不自觉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王如龙、陈子銮等将领。
而那些将领虽然表面恭敬,眼中却藏着不以为然。
回宫路上,朱翊钧坐在马车里沉思。李贽看出他的忧虑,轻声道。
“大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戚家军以家丁制维系多年,一时难以改变也是常理。”
“我明白。”
朱翊钧叹了口气。
“只是时间不等人啊。倭寇在东南沿海肆虐,北边蒙古也虎视眈眈...必须先解决家丁军的问题。”
当天傍晚,朱翊钧召张居正入宫商议。
文华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张先生,外洋商人那边可有新消息?”朱翊钧开门见山。
张居正眉头紧锁。
“回大人,情况不妙。往年此时,佛郎机人和红毛番的商船早已云集广州、泉州,今年却寥寥无几。臣派人打听,据说他们都在满剌加一带观望。”
朱翊钧手指轻叩桌面。
“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在搞什么鬼?”
“据传他们听闻大明内乱,担心贸易不安全。”
张居正叹了口气。
“如今新军训练、武器制造、船队组建,处处都要花钱。若外贸再受阻...”
朱翊钧突然眼睛一亮。
“张先生,我有个想法。既然他们不敢来,我们就主动出击!”
“大人的意思是?”
“瓷器。”
朱翊钧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以往我们控制瓷器出口数量,保持高价。但眼下非常时期,不如放开一些。不过——”他神秘一笑。
“不是简单地卖,而是拍卖。”
张居正一愣。
“拍卖?”
“对!在九江设一个交易栈,把最好的瓷器集中起来,邀请所有外洋商人来竞价。价高者得!”
朱翊钧越说越兴奋。
“先试一批上品,让他们付定金。等他们尝到甜头,自然会争相前来。”
张居正沉思片刻,眉头渐渐舒展。
“妙计!如此一来,不仅能解燃眉之急,还能抬高瓷器的价格...”
他忽然想到什么。
“不过,朝中那些保守派...”
朱翊钧冷笑一声。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等打完这一仗,我亲自来办。”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宫门将闭,张居正才告退离去。
四月十三日,天还未亮,朱翊钧便已起身。今日他要亲赴葫芦山水寨,检阅即将出征的水师。
葫芦山位于长江入海口附近,地势险要。
当朱翊钧的马车抵达时,朝阳刚刚跃出海平面,将整个水寨染成金色。
二十五艘新购的海盗船整齐地停泊在港内,水手们正在甲板上忙碌。
“大人!”
俞大猷快步迎上来,单膝跪地。
“水师已准备就绪,请大人检阅!”
朱翊钧扶起这位老将。
“俞将军请起。训练情况如何?”
俞大猷面露难色。
“回大人,新船虽快,但水手们配合还不够默契。尤其是转向追击时,动作迟缓...”
朱翊钧点点头。
“带我去看看。”
两人登上指挥舰镇海号,俞大猷下令开始演习。
随着号角声响起,舰队分成两拨,模拟诱敌与埋伏。
朱翊钧站在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各船的动向。
果然如俞大猷所说,当假想敌识破埋伏准备撤退时,追击的船队转向明显慢了半拍。
朱翊钧眉头紧锁——在实战中,这半拍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大人恕罪。”
俞大猷额头渗出冷汗。
“时间太紧,老臣...”
朱翊钧摆摆手。
“不怪将军。是我太心急了。”
他沉思片刻。
“这样,改变一下战术。若倭寇识破埋伏,不要急于追击,先用火炮远程打击,拖延他们。”
俞大猷眼前一亮。
“大人英明!如此一来,就能弥补转向慢的缺陷!”
演习结束后,朱翊钧召集众将议事。水寨大堂内,烛火通明,海图铺满了整张长桌。
“诸位。”
朱翊钧环视众将。
“此次作战关键在于诱字。俞将军率主力佯攻历港,引倭寇出战。待其追至葫芦山外海,我亲率埋伏船队截其归路。”
众将闻言大惊。陈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大人万金之躯,岂可亲临险地?请让末将代劳!”
“不可。”
朱翊钧斩钉截铁。
“此战关系大明海防未来,我必须亲自坐镇。”
他看向俞大猷。
“俞将军,你安排两位得力副将辅佐我即可。”
俞大猷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拱手应下。
“老臣遵旨。”
当晚,朱翊钧在”镇海”号舱室内召见了俞大猷推荐的两位副将——林明国和陈祖德。
两人都是跟随俞大猷十几年的老部下,水性极佳,海战经验丰富。
“末将叩见大人!”
两人齐刷刷跪下行礼。
朱翊钧亲手扶起他们。
“二位将军请起。此次并肩作战,不必多礼。”
林明国是个黑脸汉子,说话直来直去。
“大人,末将斗胆直言,埋伏任务太过危险。万一倭寇没被诱出,或者发现埋伏...”
“那就血战到底。”
朱翊钧平静地说。
“我相信俞将军的判断,也相信将士们的勇气。”
丑时二刻,历港水道外海面漆黑如墨,只有零星几颗星辰透过云层洒下微弱光芒。
朱翊钧站在旗舰”镇海”号的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船舷,目光紧盯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倭寇营寨灯火。
“大人,陈参将又派人来催了。”
林明国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道。
“他说再不动手,天就要亮了。”
朱翊钧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块西洋怀表——
这是他从一个佛郎机商人那里重金购得的。
表针指向丑时三刻,他轻轻合上表盖,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告诉陈祖德,再等一刻钟。”
朱翊钧的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战场上。
“倭寇比我们急。”
林明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去传令。
朱翊钧知道这位老将心中所想——若是贻误战机,俞大猷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海风忽然变得急促,吹得朱翊钧的官袍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睛,突然发现远处倭寇营寨的灯火开始移动,如同一条火龙缓缓向北蜿蜒。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