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明知朝廷现在国库空虚,无力南征,却偏要闹得天下皆知。
这不是存心让朝廷难堪吗?”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朱翊钧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吕坤和李贽身上。
“二位为何一言不发?”
朱翊钧问道。
吕坤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
“下官只是在想,这谏章通篇都在攻讦人事,却对变法只字不提。
严党向来视变法如眼中钉,这次为何如此反常?”
朱翊钧与张居正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好!”
张居正猛地站起身。
“他们这是要借他人之手,让天下人觉得是变法自身出了问题!”
朱翊钧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严家狡猾,知道若亲自出面,必被指勾结倭寇。所以他们躲在幕后,让倭寇和那些商人打头阵...”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满身尘土的巡逻火枪兵冲进祠堂,单膝跪地。
“报!天堂记、万和绸庄和锦天下三家大作坊被契奴烧了!”
“什么?”
张居正手中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何时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郑大人已赶去查看,说是...全烧成灰了。”
朱翊钧眼中寒光一闪。
“天堂记是徐洋的产业吧?”
“正是。”
火枪兵低头答道。
朱翊钧挥退火枪兵,转向张居正,嘴角竟浮起冷笑。
“张公,看来我们的老朋友终于按捺不住了。”
张居正脸色阴沉。
“第一批丝绸刚装船,货款才到手,他们就迫不及待要断我们的后路。第二批货怎么办?明年的订单怎么办?”
“不止如此。”
朱翊钧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黑烟。
“徐洋这一闹,其他商人必定闻风而动。变法以来损害了他们利益的人,都会趁机跳出来。”
申时行忧心忡忡。
“要不要立刻派兵镇压?”
“不可。”
朱翊钧摇头。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一旦朝廷动武,他们就会大肆宣扬朝廷残暴,变法害民。”
张居正沉思片刻。
“那依朱大人之见?”
朱翊钧眼中带着锐利。
“先让郑钦来见我们。
杭州城的午后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可今日却异常冷清。
朱翊钧站在客栈二楼窗前,望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眉头紧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人,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吕坤站在身后,声音压得很低。
“城南的绸缎庄关了七成,盐铺关了六成,连最热闹的酒楼街都有一半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朱翊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街对面那家挂着请朱学士为商人做主布幅的茶叶铺。布幅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查清楚了吗?真的是行总在背后操纵?”
朱翊钧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李贽上前一步,递上一份名单。
“大人请看,这是今日关店的商户名单。我们暗中走访了二十余家,十之七八都是被迫关门。绸缎行的刘掌柜说,徐洋派人传话,若不配合,明年就别想在杭州做生意了。”
朱翊钧接过名单,指尖在徐洋二字上重重一点。
“好一个徐洋,区区一个绸缎商,竟有如此能耐。”
“大人,徐洋背后是严世蕃。”
吕坤低声道。
“杭州行会的行总们,十有八九都与严党有牵连。
他们通过行会控制商人,商人又控制雇工,层层盘剥,已成毒瘤。”
朱翊钧冷笑一声。
“难怪敢如此嚣张。”
他转身走向桌案,将名单重重拍在桌上。
“继续查,我要知道每个行总背后站着谁,每条线都给我理清楚!”
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朱翊钧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衙役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走过,周围百姓纷纷避让。
“那是前日火灾现场的契奴。”
李贽解释道。
“官府抓了几个领头的,说是要严惩纵火犯。”
朱翊钧眼中带着锐光。
“火灾原因查清了吗?”
“尚无定论。”
吕坤摇头。
“但契奴们坚称是意外失火,而徐洋那边咬定是蓄意纵火。”
朱翊钧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百姓们怎么说?”
李贽苦笑。
“坊间传言纷杂。有人说大人纵容契奴报复商人,有人说徐洋克扣工钱才引发冲突,还有人说...”
他犹豫了一下。
“但说无妨。”
“有人说大人想效仿太祖整治江南商人,意图...称帝。”
朱翊钧闻言,不怒反笑。
“好大的帽子!”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西湖上飘荡的薄雾。
“看来有人迫不及待要给我定罪了。”
夜幕降临,杭州城更显寂静。
朱翊钧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带着吕坤悄悄出了客栈。
“大人,这样太危险了。”
吕坤紧张地东张西望。
朱翊钧压低斗笠。
“不亲耳听听百姓怎么说,如何破局?”
两人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城南一处茶摊。
虽已入夜,仍有几个苦力模样的汉子在喝茶闲聊。
“听说了吗?今天又关了三十多家铺子。”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低声道。
“可不是,我东家的布庄也关了。”
年轻些的伙计叹气。
“说是要声援徐老爷,可东家明明恨徐老爷恨得牙痒痒。”
“嘘,小声点!”
老汉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让行会的人听见,你东家就完了。”
朱翊钧要了两碗粗茶,不动声色地靠近那桌人。
“这位老哥,我刚到杭州,怎么满城的铺子都关了?”
老汉打量了他一眼。
“外地来的?劝你别多问,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究竟出了什么事?”
朱翊钧故作好奇。
老汉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