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
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
“您这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吗?”
朱翊钧头也不抬,继续检视标语。
这沉默如同火上浇油,商人们开始骚动。
“官营钱庄垄断丝市,我们这些作坊还怎么活?”
“雇工之法让工钱翻倍,成本谁来承担?”
“限制土地买断,我们扩建的工坊怎么办?”
质问声此起彼伏,朱翊钧却充耳不闻。
他眼角余光扫过围观百姓,发现他们只是看热闹,甚至有人对着商人指指点点,脸上带着讥笑。
徐洋见状,脸色阴沉地一挥手,十几个家丁立刻冲向围观人群。
“滚开!官府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一个老汉被推倒在地,篮子里的鸡蛋碎了一地。
“天杀的!你们这些奸商养的狗!”
老汉爬起来怒骂。
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
“打人了!”
“奸商的走狗打百姓了!”
人群愤怒地围住那些家丁。
朱翊钧看准时机,厉声喝道。
“何人胆敢当街行凶?”
百姓们见有官员撑腰,更加激愤。几个壮小伙夺过家丁手中的长棍,反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徐洋脸色大变,慌忙后退。
朱翊钧不再理会混乱的场面,大步走入词人祠内。
一进大堂,就看见马自强和张四维正在焦急踱步,归有光和徐学谟则坐在一旁,脸色凝重。
“大人!”
马自强快步迎上。
“这些商人闹了大半天,非要您给个说法。”
徐学谟拍案而起。
“下官这就调一队兵马来,看他们还敢不敢聚众闹事!”
朱翊钧摆手制止。
“不急。归大人,查清楚了吗?真的是契奴烧了作坊?”
归有光摇头。
“下官亲自查验过,只是一台织机因保养不当起火,很快就被扑灭,损失不过几两银子。”
“果然如此。”
朱翊钧冷笑。
“他们连张阁老的面子都不顾,直接冲着本官来,看来是铁了心要闹大。”
张四维压低声音。
“大人,严党这次来势汹汹。下官收到消息,鄢懋卿和罗龙文已经秘密到了江南。”
朱翊钧瞳孔微缩。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
他们伪装成商队,从钱塘水门入城。”
朱翊钧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仍未散去的商人们。
“马大人,那些契奴的工钱真的拖欠了?”
马自强点头。
“多数作坊已经一个月没发工钱,徐洋的工坊更是拖欠了近两个月。奇怪的是,契奴们反而很平静。”
“因为他们相信本官会替他们做主。”
朱翊钧转身,眼中带着锐利。
“这些商人太心急了,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看来严党给他们的压力不小。”
徐学谟不解。
“大人,为何不直接镇压?这些商人背后是谁,朝野上下谁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不能轻举妄动。”
朱翊钧轻叩桌面。
“严嵩老贼巴不得我们动武,他好在皇上面前参我们一个激变良民的罪名。”
大堂内一时沉默。远处传来商人们不甘心的叫嚷声,与百姓的哄笑混在一起。
“归大人。”
朱翊钧突然开口。
“你去告诉那些商人,三日后本官在巡抚衙门公开答复他们的诉求。”
归有光惊讶。
“大人真要和他们谈判?”
“谈判?”
朱翊钧嘴角勾起冷笑。
“本官是要给他们一个体面退场的机会。马大人,你立刻去查那些拖欠工钱的作坊,按《雇工新法》开罚单。
徐大人,你负责清点官营钱庄的账目,凡有违规借贷给这些闹事商人的,一律严惩。”
众人领命而去。
从词人祠后门离开,朱翊钧换了一身便装,只带了两名亲信,快马加鞭赶往城外的观音寺。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清脆回荡,惊起路边树上的鸟雀。
观音寺香火不旺,此时更是人迹罕至。
朱翊钧下马后,一名小沙弥迎上来,不发一言地引他们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僻静的禅房。
禅房内,吴明、吴亮兄弟正在翻阅一叠文书。见朱翊钧进来,立刻起身行礼。
“查得如何?”
朱翊钧直接问道。
吴明递上一份名单。
“大人,已经确认有二十三家大作坊与何茂才、郑必昌有利益往来。
这些作坊主每月都要向两位大人的慈善堂缴纳善款。”
“慈善堂?”
朱翊钧冷笑。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洗钱之所。”
吴亮补充道。
“更惊人的是,鄢懋卿、罗龙文确实已经到了江南。据线报,他们昨晚秘密会见了徐洋等十二名大商人,地点就在钱塘江畔的望江楼。”
京城内阁,初夏的蝉鸣声透过厚重的窗棂传入,却驱散不了堂内凝滞的空气。
徐阶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青瓷与檀木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李公,这茶凉了。”
徐阶叹了口气,指尖在案几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李春芳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皮,苦笑道。
“凉茶败火,正适合这燥热的天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也适合这朝堂局势。”
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案几上堆着厚厚的奏折,最上面是朝鲜国王愤怒的国书——商队遇袭,十三名朝鲜使臣命丧黄泉,货物被劫掠一空。
“宣慰使派出了?”
徐阶问道,手指轻轻敲打着朝鲜国书的鎏金封面。
“昨日已启程。”
李春芳摇头。
“不过是杯水车薪。朝鲜王不是傻子,看得出我们只是在拖延。”
徐阶站起身,踱到窗前。透过雕花窗棂,能看到紫禁城金色的屋顶在阳光下闪耀。
如此盛世景象,却掩盖不了朝堂上的暗流涌动。
“严嵩告病多久了?”
徐阶突然问道。
李春芳掐指一算。
“整整三十七日。”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自从朱翊钧那四条变法呈递内阁后。”
“严世蕃呢?”
“说是侍奉父亲汤药,但据我所知...”
李春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有人看见他前日在城外别院宴请兵部几位郎中。”
徐阶眼中精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