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张居正苦笑一声,手指在案几上敲击了两下。
“我张居正若是怕,当初就不会站在你这一边。只是...”
“只是什么?”
朱翊钧步步紧逼。
“张大人莫非还认为,靠那些仁义道德的说教就能让严嵩父子乖乖交出权柄?”
窗外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张居正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朱大人去过历港、月港,见过倭寇横行,海疆不宁。我虽未亲临,却也听闻那些倭寇凶残成性...”
“纸上得来终觉浅。”
朱翊钧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拍在案上。
“严世蕃已经秘密联络倭寇首领汪直,准备在沿海制造事端。张大人以为,他们这是要与我们讲道理吗?”
张居正脸色骤变,急忙展开密信细看。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这不可能...”
“张大人!”
朱翊钧突然提高声音。
“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严家下一步必会利用邦交倒逼朝廷,同时用倭寇暴力终结变法!”
张居正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官帽歪斜也浑然不觉。
他喃喃道。
“若真如此...大明危矣...”
朱翊钧走近几步,俯身盯着张居正的眼睛。
“严嵩身为首辅,倒逼朝廷易如反掌。但用倭寇来终结变法...”
他直起身,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我的火枪火炮不会答应。”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铜壶滴漏的水声滴答作响。
良久,张居正缓缓抬头。
“朱大人,您说...变法还能继续吗?”
朱翊钧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这是张居正在试探自己的决心。
他不动声色地反问。
“张大人以为呢?”
张居正苦笑一声,明白朱翊钧这是在逼自己表态。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拍案而起。
“罢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张居正岂是畏首畏尾之人!”
朱翊钧嘴角微微上扬。
“哦?”
“变法的步子不能停!”
张居正声音铿锵有力,眼中带着决绝的光芒。
“越是犹豫,他们就越得寸进尺。你我已得罪这些人,早晚是个死字,不如干到底!”
朱翊钧大笑三声,拱手道。
“张大人果然是大明脊梁!这份胆识,朱某佩服!”
张居正摇摇头,苦笑道。
“朱大人莫要取笑。我只是想明白了,若不干,大明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呢...”
“好!”
朱翊钧一击掌。
“有张大人这番话,朱某心中大定。外界的狂风暴雨,且由它去!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
张居正神色稍霁,问道。
“朱大人有何具体打算?”
朱翊钧走到案前,取出一卷图纸展开。
“我已请何心隐编了一套蒙书,准备接管张大人封掉的一百二十家书院。此外...”
他指向图纸上一处标记。
“丝绸交易栈已经顶在华亭,严家想从商贸上卡我们脖子,没那么容易。”
张居正凑近细看,点头道。
“朱大人深谋远虑。不过,变法最根本的还是土地问题...”
“正是!”
朱翊钧眼中精光闪烁。
“释放出来的契奴应该计口授田。田地可以从皇庄出,藩王兼并的,一律退还!”
张居正倒吸一口凉气。
“藩王俸禄田也要动?这...”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朱翊钧斩钉截铁。
“藩王本身的俸禄田也要削减。至于缙绅投献田里那些被兼并掉的,更应该退还。若已绝户,就计口授给无地的契奴。”
张居正沉思片刻,忽然拍案道。
“可行!明日我便请张子文用巡抚衙门名义下一道明令,朱大人再用钦命督办学案身份附署,由不得他们不去!”
朱翊钧满意地点头。
“等清理完了,就照我说的章程先办。办不成再说!”
二人相视一笑,竟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次日清晨,杭州府衙内人头攒动。
朱翊钧、张居正与刚刚赶到的胡宗宪三人端坐正堂,下方是两省各级官员。
胡宗宪一身戎装,腰间佩剑,不怒自威。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清理投献田一事。此事关乎国本,望诸位同心协力。”
张居正起身,展开一道公文。
“这是巡抚衙门的明令,由本官与朱大人共同签署。各府县务必在十日内完成清查造册,不得有误!”
官员们面面相觑,有人欲言又止。
朱翊钧冷冷扫视一圈,手按在腰间火铳上。
“有异议者,现在可以站出来。”
堂下一片死寂。
胡宗宪适时开口。
“本督坐镇在此,诸位但放宽心办事。若有阻挠者...”
他拍了拍腰间宝剑。
“军法从事!”
有了胡宗宪的威慑,严家在四省的残余势力只得俯首听命。
张翰、刘应节等老成持重的官员很快吩咐属官,将任务分解到各府县。
会后,朱翊钧找到正在偏厅等候的何心隐。
这位大儒一身布衣,却气度不凡。
“何先生,有劳了。”
朱翊钧拱手道。
“请与李贽、吕坤二位先生配合,带着府县学士们,随官府衙役一同下乡清查,随时登记造册。”
何心隐淡然一笑。
“朱大人放心。教化百姓,本是我等本分。”
朱翊钧又转向一旁的亲兵队长。
“火枪队每日在杭州城内巡逻,务必让百姓看到我们的实力!”
“遵命!”
亲兵队长抱拳领命。
“属下已安排五门铁菩萨火炮在城头展示,比佛郎机炮还要威风!”
朱翊钧满意地点头。
他知道,在这乱世中,武力才是最有力的语言。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千二百名火枪队每天在杭州城内巡逻,整齐的步伐和锃亮的火枪惹得士民们时时欢笑围观。
市井间很快流传开各种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