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林贤笑容不变,但声音冷了几分。
王五脸色一变,灰溜溜地走了。
“张掌柜受惊了。”
林贤上前拱手。
“这些地痞无赖,总是趁新客人不熟悉环境时敲诈勒索。我已经警告过他们多次了。”
朱翊钧整了整衣袖。
“多谢林先生解围。”
林贤摇摇扇子。
“张掌柜怎么自己出来了?我正要派人去接您呢。”
“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朱翊钧淡淡道。
“这历港比我想象中繁华得多。”
林贤眼中带着得意。
“张掌柜有兴趣,不如我陪您逛逛?正好也快到交易时间了。”
朱翊钧点头同意。在林贤的陪同下,他们来到市政厅后方的一处大仓库。仓库门口排着长队,都是等待交易的商人。
“今日收丝绸的是平托先生。”
林贤介绍道。
“他是葡萄牙人,但精通我们的语言,张掌柜不必担心沟通问题。”
排队等候时,朱翊钧注意到前面几个商人正在低声交谈。
“...听说朝廷又要派兵剿倭了?”
“嗨,哪年不说剿?最后不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次不一样,听说新皇帝很重视...”
“嘘,小声点!让倭寇老爷们听见,咱们都得掉脑袋!”
朱翊钧与吕坤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朝廷的动作已经引起了倭寇的警觉。
终于轮到朱翊钧。仓库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葡萄牙人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站着几个日本浪人做护卫。
“这位是张掌柜,新来的客人。”
林贤介绍道。
“带了五百匹上等丝绸。”
平托先生用生硬但流利的汉语问道。
“哪里的货?”
“苏州。”
朱翊钧答道。
平托眯起蓝眼睛,仔细打量着朱翊钧。
“苏州的丝绸我熟悉,张掌柜的口音却不像是苏州人。”
朱翊钧心中一紧,但面上不显。
“在下京城人士,只是从苏州进货。”
平托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他让手下查验了丝绸质量,然后开价。
“一匹三两银子。”
吕坤闻言惊呼。
“这...这连本钱都不够啊!杭州市面上至少要五两一匹!”
平托冷笑一声。
“这里是历港,不是杭州。爱卖不卖。”
朱翊钧按住吕坤的手,平静地说。
“平托先生,我这可是上等货,至少四两一匹。”
平托摇摇头。
“三两,不二价。你们汉人有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张掌柜应该明白。”
气氛一时僵持。林贤见状,出来打圆场。
“平托先生,张掌柜初来乍到,不如给个面子,三两五钱如何?”
平托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同意。
交易完成后,朱翊钧和吕坤走出仓库。
天色已晚,历港却更加热闹起来。
酒楼妓院灯火通明,喝醉的水手和商人当街喧哗,不时爆发斗殴,而巡逻的西洋兵却视若无睹。
“张掌柜觉得历港如何?”
林贤突然问道。
朱翊钧望着远处醉生梦死的景象,淡淡道。
“繁华中透着混乱,富有中藏着危险。”
林贤哈哈大笑。
“张掌柜好眼力!不过这正是历港的魅力所在——没有官府管束,没有礼法约束,只要有钱有胆,这里就是天堂。”
朱翊钧不置可否。林贤继续道。
“张掌柜若有兴趣,不妨常来。像您这样有胆识的商人,在这里大有可为。”
“林先生过奖了。”
朱翊钧谦虚地说。
“不过我倒很好奇,历港如此规模,朝廷难道就放任不管?”
林贤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朝廷?”
他凑近朱翊钧耳边,低声道。
“张掌柜可知道,历港每年给朝中某些大人的孝敬,比他们十年俸禄还多?”
朱翊钧瞳孔微缩。
“林先生的意思是...”
“天高皇帝远。”
林贤摇着扇子,悠然道。
“有些事情,不是一个小小的皇帝能改变的。”
朱翊钧强忍怒火,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受教了。”
当晚,回到住处后,朱翊钧脸色阴沉如水。
吕坤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确认无人偷听后,才低声道。
“大人,这林贤话中有话啊。”
“哼!”
朱翊钧一拳砸在桌上。
“朝中果然有人勾结倭寇!难怪剿倭屡屡失利!”
吕坤忧心忡忡。
“大人,我们此行收获颇丰,但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一早就离开吧?”
朱翊钧沉思片刻,摇头道。
“不,我还要再留一日。
两人离开码头,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岛内走去。
历港虽兴起不过两三年,却已颇具规模。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朱翊钧注意到,这里的商品种类繁多,从大明的丝绸瓷器,到南洋的香料珍珠,甚至还有来自西洋的奇巧物件。
“公子,你看那边。”
吕坤突然指向一家名为”普渡记”的三层酒楼。
酒楼门前人来人往,却多是些神情阴鸷的男子,偶尔有衣着华贵的商人进出,身后跟着护卫。
朱翊钧眯起眼睛。
“普渡记?名字倒是慈悲。”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民夫从酒楼后门踉跄跑出,随即被两个壮汉追上按倒在地。
其中一人举起木棍,狠狠砸在民夫背上,民夫惨叫一声,蜷缩成一团。
“让你跑!让你跑!”
壮汉边打边骂。
“进了普渡记还想逃?”
朱翊钧正要上前,却被吕坤拉住。
“公子,别冲动。”
朱翊钧点了点头。两人装作路人慢慢靠近,只听那壮汉继续骂道。
“再敢跑,直接把你塞进猪笼卖到南洋去!”
民夫哀嚎求饶,被拖回了酒楼。
朱翊钧和吕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看来俞将军所言非虚。”
朱翊钧低声道。
“这普渡记恐怕就是人口买卖的场所。”
吕坤面色铁青。
“简直丧尽天良!”
朱翊钧沉思片刻,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走向附近一个正在搬运货物的民夫。
那民夫见有人靠近,警惕地后退一步。
“这位大哥。”
朱翊钧和颜悦色道。
“我初来乍到,想打听点事。”
民夫盯着他手中的银子,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