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前朝积弊?”
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中带着苦涩。
“那为何登基三年,这弊病不仅未除,反而愈演愈烈?”
吕坤不敢接话,只是伏得更低了些。
沉默良久,朱翊钧长叹一声。
“起来吧,我不是在责怪你。”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咸湿的海风吹散房间里的闷热。
“吕大人,你说...对百姓而言,到底是倭寇的暴力海商模式好,还是我的均衡模式好?”
吕坤刚站起身,闻言又差点跪下。
“大人!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但他们给钱。”
朱翊钧打断他,声音异常冷静。
“而且比官府给的更多。百姓们不在乎谁统治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吃饱饭。”
吕坤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朱翊钧转过身,眼中带着决然的光芒。
“我决定了,要去历港看看。”
“什么?”
吕坤大惊失色。
“大人三思!历港是倭寇老巢,危险重重!”
“正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
朱翊钧坚定地说。
“我要亲眼看看这个国中之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吕坤急得额头冒汗。
“大人,此事万万不可!若有不测...”
“我意已决。”
朱翊钧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若不放心,就随我一同前往。我们化装成商人,就说去收丝绸。”
吕坤知道皇帝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咬了咬牙。
“那我必须随行护卫。”
朱翊钧露出笑意。
“正合我意。”
次日一早,两人便行动起来。
朱翊钧换上一身商贾常穿的靛蓝色棉布长衫,腰间系一条素色腰带,头上戴一顶普通的方巾,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内地商人。
吕坤则扮作他的账房先生,背着算盘和账本。
“大人...不,东家。”
吕坤别扭地改口。
“我们先去钱庄兑些银票。”
朱翊钧点点头。
“有理。没有本钱,如何做买卖?”
两人来到华亭官营钱庄,朱翊钧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掌柜。
“兑五百两银子。”
掌柜接过玉佩,仔细端详后脸色大变,连忙将两人请入内室。
“不知贵人驾到,有失远迎!”
掌柜跪地行礼。
“这玉佩...可是宫中之物?”
朱翊钧与吕坤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
这玉佩是皇帝随身之物,上面刻有龙纹,寻常人或许不识,但这钱庄掌柜显然见多识广。
“掌柜好眼力。”
朱翊钧不动声色地说。
“实不相瞒,我乃京城皇商,奉旨南下采办丝绸。为行事方便,故而微服出行。”
掌柜将信将疑,但也不敢多问,连忙为他们兑了银票。
离开钱庄后,吕坤低声道。
“太冒险了!若那掌柜去告密...”
“无妨。”
朱翊钧淡定地说。
“我已让锦衣卫盯着他了。若有不轨之举,自有人料理。”
吕坤这才稍稍安心。
两人用兑来的银票买了五百多匹上等丝绸,又通过客栈小二的介绍,找到几个走私商人搭伙。
“这位爷看着面生啊。”
一个满脸横肉的商人上下打量着朱翊钧。
“第一次走海路?”
朱翊钧学着商人的样子拱手。
“正是。在下京城张氏商行的掌柜,姓张名钧。听闻海上利润丰厚,特来试试水。”
那商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张掌柜好胆识!不过海上不比陆地,规矩多着呢。”
“还请指教。”
朱翊钧故作谦逊。
“第一,不问来路;第二,不打听买卖;第三。
商人压低声音。”
“见了倭寇老爷们,要跪着说话。”
朱翊钧眼中带着怒意,但很快掩饰过去。
“多谢提点。”
当夜,一行人雇了十条渔船,趁着夜色悄悄从金山卫一处废弃码头下海。
朱翊钧和吕坤同乘一条船,船老大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渔夫,只说了句坐稳了,便摇橹离岸。
海面上漆黑一片,只有星光微弱地映照着波浪。
渔船随着海浪起伏,朱翊钧紧紧抓住船舷,强忍着晕船的不适。
“东家,喝口水。”
吕坤递过水囊,眼中满是担忧。
朱翊钧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点点火光——那是倭寇的巡逻船。
“小心!趴下!”
船老大突然低喝一声。
所有人立刻伏低身子。
只见一艘挂着怪异旗帜的船只从附近驶过,船上的火把照亮了几个持刀而立的倭寇身影。
朱翊钧屏住呼吸,透过渔船边缘的缝隙观察。
那些倭寇穿着混杂的装束,有的穿着日本武士服,有的则是明朝百姓打扮,但个个腰挎长刀,神情凶悍。
等巡逻船远去,船老大才松了口气。
“算咱们运气好。”
“他们经常这样巡逻?”
朱翊钧问道。
船老大点点头。
“每晚都有,专抓不交通行费的渔船。”
他啐了一口。
“狗娘养的,连条活路都不给渔民留。”
朱翊钧沉默不语,只是握紧了拳头。
渔船在海上航行了将近三个时辰,终于接近一处岛礁。
借着微弱的月光,朱翊钧看到水寨外围战船林立,各种奇怪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到了,前面就是历港。”
船老大指着远处说。
“过了水寨闸门,就能上岸。”
随着渔船靠近,水寨的轮廓逐渐清晰。
高大的木制围墙沿着海岸线延伸,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瞭望塔,塔上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停下!检查!”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水寨闸门处传来。
船老大连忙示意所有渔船停下。几个持刀的倭寇跳上渔船,粗暴地翻检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