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坐在主位上,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突然发现书院门口一阵骚动。
几十个仆役模样的人抱着一叠叠纸张挤进人群,开始向士子们派发。
“怎么回事?”
裕王皱眉问道。
徐阶也察觉异常,正要派人去查看,一张纸已经传到了前排官员手中。
那位官员只看了一眼,就惊呼出声。
“这是高阁老的书信!”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转眼间,整个书院都沸腾起来。士子们争相传阅那些纸张,议论声此起彼伏。
“天哪!高拱竟然在密奏中建议皇上以刑去刑,这不是法家的主张吗?”
“看这段!他审讯乱民时用了烙刑,还说是小惩大诫!”
“难怪朱大人会被冤枉,原来幕后黑手是高拱!”
裕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转向徐阶。
“这是怎么回事?谁在派发这些?”
徐阶面色铁青,他快步走到窗前,正好看见朱翊钧府上的管家在指挥仆役分发纸张。
他猛地握紧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朱翊钧...”
徐阶咬牙切齿。
“好一招借刀杀人!”
李春芳也反应过来,急道。
“徐阁老,现在怎么办?士子们已经...”
徐阶强自镇定。
“无妨,按原计划进行。老夫这就登台讲学。”
他整理衣冠,大步走向书院中央的讲台。
台下士子们虽然仍在议论纷纷,但见徐阶登台,还是逐渐安静下来。
“诸位!”
徐阶声音洪亮。
“今日老夫要讲的,是法儒之辩...”
他刚开了个头,台下就有人高喊。
“徐阁老!高拱这些书信您怎么看?”
“是啊!他这是公然背弃圣人之道!”
“听说这些书信是从皇上御书房流出的,徐阁老可知情?”
徐阶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面上仍保持镇定。
“诸位稍安勿躁。
高肃卿的言论确实有失偏颇,但这正是老夫今日要讲的法儒之辩的意义所在...”
他试图引经据典,从孔孟讲到朱熹,但台下士子们显然更关心手中的罪证。
不时有人高声质问,场面渐渐失控。
“徐阁老!高拱这些主张,您以前可知道?”
“听说您与高拱共事多年,难道从未察觉?”
“朱大人被冤枉时,您为何不站出来为他说话?”
徐阶的讲学变成了答辩会。
他一边应付各种尖锐问题,一边在心中暗骂朱翊钧的狡猾。
这些士子手持白纸黑字的证据,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人群外围,朱翊钧戴着斗笠,冷眼旁观这一切。
看着徐阶在台上狼狈应对,他嘴角勾起冷笑。
“徐阁老,您也有今天。”
他低声自语。
“想借讲学之名公开审判高拱?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您才是整垮高拱的幕后黑手。”
身旁的管家小声问。
“大人,我们要不要...”
朱翊钧抬手制止。
“不必了。让这些士子们回去传播吧,不出三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真相。
徐阶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京城一夜之间变了天。初冬的清晨,薄雾笼罩着青灰色的屋檐。
朱翊钧站在自家书房的窗前,手中捏着一份还带着墨香的小册子,嘴角微微上扬。
这本不过二十余页的小册子,此刻正在京城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公子,城南的刘掌柜派人来说,昨夜又印了三千册,还是供不应求。”
老仆朱福躬身禀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高拱那厮的恶行呢!”
朱翊钧轻轻摩挲着纸页,眼中带着冷意。
“再加印五千册,价钱压到最低,务必让每个识字的百姓都能看到。”
“是,老奴这就去办。”
朱福刚要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对了,今早西市有人当街诵读这小册子,引来数百人围观,巡城的锦衣卫竟也没管。”
朱翊钧闻言轻笑出声。
“他们当然不敢管。现在谁拦着百姓看这册子,谁就是高拱的同党。”
他转身将小册子放在书案上,封面上赫然印着《高拱罪状实录》五个大字。
这本小册子详细记录了高拱如何勾结江南豪强镇压奴变,如何诬陷良民为盗,更揭露了他私下推崇法家思想、贬斥儒学的种种言论。
最致命的是,其中还附上了几封高拱与江南官员的密信抄本,字迹笔法与他平日奏折如出一辙,令人不得不信。
“高肃卿啊高肃卿。”
朱翊钧低声自语。
“你想用法家手段置我于死地,可曾想过自己会先被民意吞噬?”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朱翊钧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围在一起激烈讨论,手中挥舞的正是那本小册子。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高拱”“伪君子”“该杀”等字眼不断飘入耳中。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
三天前,这本小册子还只是他书案上的一份草稿。
三天后,它已经成为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读物。
他几乎倾尽积蓄,雇佣了京城半数以上的刊刻作坊日夜赶工,甚至不惜高价收购纸张,只为让这本小册子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
“公子,要出门吗?”
朱福见朱翊钧披上狐裘大氅,连忙问道。
“嗯,去听听市井之言。”
朱翊钧整了整衣领。
“真相已经大白,现在该看看百姓的反应了。”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朱翊钧刻意放慢脚步。
茶馆、酒楼、书肆,甚至街边的小摊前,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高拱的罪行。
“听说了吗?那高拱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竟说儒以文乱法,这不是公然诋毁圣人之道吗?”
一个头戴方巾的儒生愤愤道。
旁边卖糖人的老汉插嘴。
“这算什么!册子上写他为了讨好严家,把三百多个无辜百姓打成盗匪处斩,这才是天理难容!”
“我早看出他不是好东西。”
一个绸缎庄的掌柜压低声音。
“去年我表亲在通州的田产,就是被他一句话充了公。”
朱翊钧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听到的尽是类似的议论。
偶尔有人为高拱辩解两句,立刻会遭到周围人的围攻。
更令他意外的是,不少百姓已经开始自发传抄小册子的内容,甚至有人编成了朗朗上口的顺口溜,在街头传唱。
“高拱高拱,心比墨浓;表面君子,内里奸雄...”
孩童们嬉笑着传唱这新编的童谣,浑然不知自己正参与着一场足以改变朝局的政治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