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皆是经济钱财,何曾将圣人教诲放在心上?”
“自他上任巡抚,从不谈道德文章,只谈经济,建了多少工厂,修了多少路桥,增加了多少财政税赋等等。”
“他都掉到钱眼子里了。”
“对下属官僚的考核,也不是看其道德人品,而是看其治内的地区经济发展如何,财税收入多少。”
“只要经济搞得好,财政收入提高得多,他便大力表扬。”
“甚至对这些官员的贪墨行为,都睁只眼闭只眼。”
“说是宁要贪点钱的能臣干吏,也不要一昧孤芳自傲,却无办事能力的清官。”
“还说只要贪得不是太过分,就不必深究了。”
“尽是歪理邪说。”
“可惜老夫现在还没有抓到他贪墨的证据,要不然,老夫早就上本参他了。”
“但无论如何,此等小人,老夫耻与为伍!”
“此次若能功成,第一个便要奏请陛下,将其罢官免职!”
“与他合作,万万不能!”
“何况他也不会同意此事的,说不得转头就先向陛下告密,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了。”
“这件事要做成,不仅不能找他,相反一定要瞒住他。”
朱橚要的,正是他这句话。
将李崇文抛出,不过是个引子。
他等王守廉的怒气稍平,才缓缓摇头,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武将。”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王守廉心头。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呼吸都为之停滞,失声低吼:“不可!万万不可!先生疯了吗?”
他压着嗓子,急促地说道:“我等文臣死谏,求的是清君侧,正朝纲!”
“若动用刀兵,那便是谋逆!”
“是乱臣贼子!”
“虽万死亦不能赎罪!”
“千秋万载之后,还会被后世唾骂。”
“况且,如今的新军将领,皆出自军事学院,乃天子门生,他们对陛下忠心耿耿”
“我等之言,岂会听从?”
“我虽为山东巡按,却无调兵之权,山东驻军只听军务处号令,就是政务大臣亲至,他们也不会听令,何况我等?”
“无陛下旨意,一兵一卒也调不动!”
朱橚见他惊骇至此,却是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大人误会了。”
“在下所言,并非是要行那谋朝篡位的‘兵谏’,而是要为我等的‘死谏’,加上一道万无一失的‘保险’。”
他示意王守廉坐下,这才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调动陛下亲手缔造的新军,自然是痴人说梦。”
“但在下沿途所见,大明各省,除新军之外,尚有大量‘武丁’。”
“他们多为旧军转制,归属地方衙门管辖,装备、战力虽远不及新军,却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其统属,正在巡抚、巡按的节制之下。”
“为了是防止地方有变时,省衙能随时调动兵马平定。”
“而不必苦于无兵权,调不动驻军而坐失先机,至使祸事扩大,一发不可收拾。”
“大人调不动正规的新军,但调动一部分‘武丁’,想来却是不难。”
他看着王守廉,眼中闪烁着危险而诱人的光芒:
“我等并非要攻城略地,也不需要他们有多强的战力。”
“只是要在陛下犹豫不决之时,于御前‘陈兵’,让他明白,天下人心,不仅在文,亦在武!”
“届时,百官死谏于内,武丁陈兵于外,陛下纵是九天神龙,面对此等内外之势,也不得不……从我等之请!”
王守廉没有立刻回答。
他瘦长的手指,在梨花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在房间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似声声敲在人心上。
显然,他正在犹豫不决的思索之中。
朱橚亦不催促,只是端坐品茗,静待下文。
半晌,王守廉才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缕疲惫与无奈:“先生此计,看似可行,实则是沙上筑塔,根基不稳啊。”
他解释道:“我虽可名义上调动武丁,但按朝廷规制,须有巡抚李崇文一同署名行文,他断无可能同意。”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能绕过他,强行下令,那些将士就真会听从吗?”
“我等文臣之权,皆来自于朝廷法度,而非是那些将士内心中真的服我,从我,愿意追随我。”
“这等兵权,与将领掌兵截然不同。乃是‘虚权’。”
“凭此‘虚权’,让他们依章办事尚可。”
“但要让他们随我等行此非常之事,便是让他们拿身家性命去赌!”
“彼辈皆是粗鄙武夫,只知忠于天子,听从朝廷号令,不明圣人大道,更不知新学之祸,岂会为我等火中取栗?”
“届时陛下只需一道圣旨,他们便会立刻临阵倒戈,将我等绑缚御前!”
“此事,断不可行!”
王守廉对此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真正领兵的武将,整日和将士们在一起,称兄道弟,那些大头兵,为了兄弟义气,就算没有朝廷的指示,也会听从他们的命令,主动追随武将。
故而,武将的兵权,是实打实的兵权。
文官的兵权,就是全靠朝廷的名义,靠规章制度。
没有了大义名分,军中的将士,只会当他们是个屁了!
根本不可能听他们的命令行事。
这也是为了什么历朝历代,都“以文制武”的原因所在。
王守廉身为巡按,很清楚这一点。
朱橚闻言,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大人所虑,皆是常理。”
“然则,驱人之道,有‘王道’,亦有‘霸道’。”
“以官位号令,是为‘王道’;若此路不通,何不暂行‘霸道’?”
王守廉一怔,愕然道:“此话怎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