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们就再也顾不上维护自家女儿了。
父母这番不打自招,成了压垮潭烛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浑身的力气似是被瞬间抽干。
潭烛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混合着绝望与悔恨,自眼角滑落。
良久,她才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彻底放弃了抵抗:
“民女……认罪。”
随后,她伏在地上,吐露了那被层层谎言掩盖的全部真相。
“民女出身贫寒,一次偶然,结识了褚举人。”
“他举止潇洒,风流倜傥,谈吐风雅,所言之事,皆是民女闻所未闻的繁华世界。”
“与民女平日里交往的粗鲁民夫,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民女眼中,他便是那天上的人物。”
“更别说他还出手阔绰,挥金如土,送礼物都跟不要钱似的。”
“带着民女出入从前不敢踏入的豪华酒楼,送民女从前只敢在梦中想想的金银首饰,丝绸衣物以及各种珍品。”
“民女一个乡野村姑,哪里经得住他这般斯文俊雅之人的花言巧语,重金贿赂,很快便失身于他。”
“民女原想着,即便不能做他的正妻,哪怕是入褚家为妾,也算是攀了高枝,心满意足了。”
“毕竟,俗话说得好,宁做富人妾,莫做穷人妻。”
“给富人家做妾,总不至吃不饱肚子,将来生了孩子,虽是庶出,却也比穷人家的孩子高贵得多。”
“可谁知,褚薛的妻子乃是兖州知府的千金,性情悍妒,他惧内如虎,根本不敢提纳妾之事。”
“他玩弄够了民女的身子,便只想一走了之。”
“那时,民女已怀了他的骨肉。”
“无奈之下,我只得应下父母安排的婚事,将席云琅当作了救命稻草。”
“我虽看不上他,可为了腹中孩儿,只能与他周旋。”
“原想着,只要早日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便可将腹中胎儿赖作是他的骨肉。”
“也不怕他不认。”
“谁知,他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却竟是一个只认死理的榆木疙瘩!”
“任我百般示好,他始终以‘未行大礼,不可苟合’为由,坐怀不乱。”
“唯独在为我花钱上,倒比那褚薛大方许多。”
“不管是多贵的酒楼,只要我开口说想去,他便带我前往。”
“不管是什么首饰金器,只要我想买,他必定掏钱。”
“我本也不着急结婚,可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眼看就要遮掩不住。”
“偏偏席云琅的家财有限,为我哄我开心,已然耗尽,连聘礼都再也拿不出来。”
“我若真嫁入这等赤贫之家,岂非一辈子都要受苦?”
“可若不嫁,这腹中胎儿又该如何?”
“就在我走投无路之时,父母因席家无力支付聘礼而退了婚。”
“我怀孕之事再也瞒不住,只得谎称孩子是席云琅的。”
“毕竟,我此前曾与那席云琅有过婚约,说成是他的也算合情合理,即便是在外人眼中,亦属情有可原。”
“父母得知后,勃然大怒,便上门理论。”
“我知道纸包不住火,便再去找褚薛,以死相逼,要他给个说法。”
“那薄情之人翻脸不认人,我万念俱灰之下,投湖自尽,他怕闹出人命,这才将我救起。”
“恰在此时,席云琅寻来,撞见我二人拉扯,便与褚薛大打出手。”
“席云琅虽拼命,却终究不敌,被褚薛打得遍体鳞伤。”
“而我,因落水受惊,加上怒火攻心,腹中胎儿……竟是没能保住。”
说到此处,潭烛的声音变得怨毒无比:“那褚薛得知我流产后,非但没有半分怜惜,眼中竟尽是如释重负的喜色!”
“那一刻,民女才看清,他根本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于是,民女便借着探伤之名,在他汤药之中,下了剧毒。”
“而后故意装作在褚家附近看见了席云琅,引来褚家人围观,实际上,只是装神弄鬼的招数,席云琅根本没有去过褚家。”
“但我通过这一招,将下毒之事,栽赃到了席云琅的头上!”
“如此一来,我既报了褚薛抛弃之仇,又撇清了与席云琅的关系,不用再委身于他,还为自己洗清了杀人的嫌疑,可谓是一举三得。”
朱允熥瞥了一眼她依旧微微隆起的小腹,神色古怪:“你说,你早已流产?”
“是!”潭烛惨然一笑:“在那次跳湖自尽之后,民女的孩子,便已然没了。”
“只是为了让栽赃席云琅的事,不因此而节外生枝,才一直装作仍然怀孕的样子。”
说罢,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伸手探入腹下,解开系带。
一个用棉布包裹、被衣物撑得鼓鼓囊囊的包袱,便滚落在了地上。
原来她的大肚子,竟是伪装出来的。
朱允熥看了一眼,目光从那个可笑的包袱上移开,扫向了堂上早已面如死灰的沈墨和赵文远:“伪造有孕之身,如此拙劣的伎俩,竟能一路从县衙到府衙,审了这么久,都无人察觉吗?”
官府审案可不仅仅只有公开的堂审,还有捕快衙役的审讯。
装孕妇这种事,能瞒得了一时,但绝对瞒不了太久。
此问一出,满堂死寂。
潭烛却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古怪声音,抬起头看着朱允熥,道:
“回陛下,民女一介乡野女子,哪里懂得这些门道?”
“褚薛的命案,一开始确实是民女设计栽赃给席云琅,褚家和衙门也都信了我所说的话。”
“但衙门里的人也不傻,到后来重审之时,他们早就发现了案情的真相。”
“至于民女假装仍然怀孕的事,便更瞒不过他们。”
“再后来,是县衙法房的书吏,说奉了上面诸位大人的命令,来帮助民女。”
“是他们一步一步,手把手教民女这么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