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后世的黄河还经常断流,平时流水的河道当然不宽,水流也不大。
但黄河两岸却留有大片开阔的“河滩”。
尽管这些滩涂上会有农户耕种,却绝不允许在上面建筑永久性的房屋,因为每逢汛期,这些区域都会被河水淹没,黄河将由“小河”变成一片宽阔无比的“汪洋大海”!
如果将这些“河滩”也算作黄河的组成部分,那后世黄河的宽度是极为惊人的。
从南岸大堤到北岸大堤的跨度,甚至远远超过长江在绝大多数地方的河床宽道。
这是后世治河数百年,通过不断后移黄河大堤而形成的结果。
一方面,采取修建子堤来“束水冲沙”,提升黄河水流的冲刷能力,减少泥沙淤积;另一方面,则通过“遥堤防洪”,扩展大堤的宽度,为汛期预留出泄洪空间。
“双管齐下”,才最终将桀骜不驯的黄河彻底驯服。
这些宝贵的经验是后世历经数百年摸索才慢慢积累下来的。
在如今这个时代,人们还没有掌握如此全面的治水方略,仅仅采用了“束水冲沙”这一种方法。
原因也并非人们真的不知道,而是由于实施“遥堤防洪”需要征用大量的土地。
要“还地于河”,将大片的良田变为河滩地。
许多房屋也需要拆迁。
这也就意味着要迁移许许多多的民众。
可中原地区作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华夏文明在此发展了数千年,使此地的人口众多,耕地本就不足,又怎么舍得将宝贵的良田,充作“河滩地”呢?
即使人们明知这才是治理黄河根本之策,可他们还是不愿啊!
对于一个以农耕立国的封建王朝而言,朝廷缺乏足够的资金和粮食来补偿失去土地的农民,又会天然地遭到黄河沿岸有土地的居民强烈抵制,因此难以推行。
对于两岸的底层百姓而言,他们宁愿黄河三年五年决堤一次,使他们年复一年的承受家破人亡的风险,也不愿失去那些土地。
这样的话,至少在黄河决堤之前,他们和家人,还能通过种地养活,哪怕最后被淹死,好歹也多活了几年。
可若是失去土地,那就是立即活不下去了!
朱允熥亲自走下大堤,进行了一番细致的勘察。
果然不出所料,正如陈观澜所举报的那样,原本应该在大堤内侧修建的五尺深的钢筋混凝土挡土墙,竟然没有踪影。
河南的这些贪官污吏,其胆大妄为的程度,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杀他们还真杀得一点都不冤。
就在大堤上,朱允熥见到了新任的归德府知府陈铮。
当他前来拜见圣驾时,身上仍旧穿着一套满是泥浆的粗麻布衣裳。
据随行的官员禀报,陈铮刚才还在大堤上,与那些工匠们一道,修筑大堤。
朱允熥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不悦,沉声说道:“你是归德府的知府,理应肩负起居中调度、指挥救灾的重任,而不是跑到大堤上来充当一名修堤的‘工匠’。”
“天下能工巧匠何其多也,不差你这一个。”
“朝廷授予你知府的官位和俸禄,是为了让你治理一方,牧守黎民,并非让你在这泥泞中当什么工匠。”
“怎么?是知道朕要来视察,特意在此表演一番你的亲力亲为吗?”
“可你如此卖弄,难道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究竟是什么?”
听到皇帝严厉的训斥,陈铮顿时如遭雷击,连连磕头,惶恐不安地回禀道:“陛下教训得极是,微臣确实不该如此。”
“只是河南官场积弊已久,贪官污吏横行。”
“微臣自上任归德知府以来,上受省级各衙门的掣肘,下有各级胥吏阳奉阴违,政令难行。”
“微臣曾试图整顿那些不法胥吏,可他们背后都有上级官员庇护,依照朝廷‘条块结合’的管理体制,微臣根本无从下手。”
“微臣本是一介治河匠人,在河道衙门任职多年,承蒙朝廷不弃,危难之际启用微臣为归德知府,本该竭尽全力,指挥救灾,为民请命。”
“可微臣无能,竟被上下官僚所制约,政令不出,号令难行。”
“万般无奈之下,微臣只能以知府之尊,亲身来到这河堤上,做为一名修河工匠。”
“此举一则实属无奈,二来,也是向那些贪桩枉法的官僚表明决心。”
“微臣一心抗洪救灾,治理黄河,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自从陛下御驾亲临河南,对河南官场进行雷霆整顿,将以郑鸿渐、赵清直为首的大批贪官污吏绳之以法后,河南官场已然为之一新。”
“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上面的官员虽然被拿下,
“当然,没有了那些贪官的‘保护伞’,这些胥吏早已吓破了胆,如今我亲自在这里做工,他们也只能跟着卖力。”
“可他们哪里受得了这份苦楚?”
“微臣正是想借此机会,磨一磨这些胥吏的性子,让他们吃些苦头,从而彻底扭转归德府的风气,使陛下在河南反腐肃贪的成果能够真正落到实处。”
“同时,也可以看看他们的本事,从中挑选出一些能够改造、堪当大任的有用之才。”
“唯有如此,日后治理归德府才能如臂使指,上下一心。”
“毕竟,微臣虽为知府,可具体政务,终究要仰仗
“因此,微臣本打算再在这里亲力亲为一两日,同时将具体任务分派下去,让
“倘若陛下不来,微臣也将在三日之内返回衙署处理事务,届时便可考察这段时间他们的办事成效,从中遴选出得力干将,助微臣治理归德府。”
“却不料陛下驾临得如此之快,以致微臣接驾怠慢,微臣心中惶恐不已。”
“微臣虽为知府,却在官场倾轧中只能明哲保身,暂时蛰伏,无法施展抱负,才出此下策,来这大堤上做一名工匠,以求徐图未来。”
“此乃微臣之无能,愧对朝廷厚望,还请陛下责罚!”
朱允熥静静听他说完,挥了挥手,道:“起来吧。”
陈铮伏在地上的头微微抬了抬,偷瞥了皇帝陛下一眼,而后才缓缓从地上爬起,仍弯着腰,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河南官场被郑鸿渐、赵清直之流,搞得乌烟瘴气。”
“朕知道你终究只是一名知府,上面有更高的官员压着,同僚和下级,也都是一群贪官污吏,你一个人,孤掌难鸣,朕不怪你。”
“既然你说自己是河工出身,在河道衙门做了多年,你来跟朕说说,要如何治理黄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