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星星收潦(2 / 2)

李信将信将疑,拿起铁锹往渠底的沙层一插,只听“噗”的一声,一股清水突然从锹眼里冒出来,很快就在渠底积成个圆溜溜的水洼,水里还泛着细小的气泡。“真有泉眼!”民夫们都惊了,有人撸起袖子就要去堵:“这水冒出来碍事,得堵上!”

“别堵。”尹喜拦住他,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根陶管——那陶管是他早备好的,两端都削成了斜口,“埋进去,让泉水顺着管子流进主渠。海星第三星主‘泉脉通’,堵了反倒滞水,顺其势才好。”李信连忙接过陶管,小心翼翼地插进泉眼,周围用细沙填实,泉水立刻顺着陶管汩汩地流进主渠,与渠里的积水汇成一股,流速反倒快了些。

日头偏西时,渠沟挖到了海星八星连线的交汇处。这里地势突然低下去,像被巨斧劈过的豁口,远处的洛水正闪着粼粼的光,水汽顺着风飘过来,带着股湿润的腥气。张老栓拄着铁锹喘气,望着豁口处的乱石堆犯愁:“先生,这石头堆得跟小山似的,怕是得请石匠来炸开?”

尹喜却望着海星的方向笑了。此刻,那八颗星的光芒已敛到极致,只剩中心一点微光,像婴儿的呼吸般轻轻起伏。“不用炸。”他对民夫们招手,“去扛几根粗木来,要够结实的。”

三根碗口粗的松木被扛来,尹喜指挥着把木头的一端削尖,对准乱石堆最找石缝,顺着缝凿。”他话音刚落,李信已抡起大锤,錾子顺着石缝敲下去,“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再敲第二下时,竟隐约听见“汩汩”的水声从石缝里传出来。

“有戏!”张老栓喊着,也抢过一把錾子加入进来。民夫们轮流上阵,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石头上,很快洇出一小片深色。忽然,“咔嚓”一声脆响,青石板裂开道口子,一股水流“哗”地从裂口里涌出来,在渠底冲出个漩涡,像找到了归宿般奔涌向前。

暮色漫上来时,渠沟终于与洛水接通了。尹喜站在渠边,望着积水顺着新挖的渠沟流走,水面上漂着的碎草、木片,甚至还有只断了线的风筝,都顺着渠线乖乖往河口去,没有一处滞留。李信脱了鞋,光着脚踩在渠边的浅水里,感受着水流从脚边滑过的清凉,忽然指着天空喊:“先生您看!”

众人抬头,只见海星八星的光芒正一点点回升,像潮水退去后重新浮起的贝壳。最亮的第一星已透出银白,第八星也渐渐显形,八颗星重新连成串,在暮色里闪着温润的光,与洛水的波光遥相呼应。

“《甘石星经》里说‘海星还光,则潦尽’,果然应验了!”李信兴奋地说。关城低洼处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露出的泥地上很快印出孩童的脚印——几个胆大的孩子光着脚跑过,溅起的泥点落在裤脚上,像撒了把黑豆,笑声顺着风飘得很远。

张老栓提着个陶壶走上前,壶里是刚煮好的姜汤,还冒着热气:“先生,喝口暖暖身子。”他拧开壶盖,一股辛辣的暖意散开,“您说这海星咋就这么灵?渠刚通,它就亮了。”

尹喜接过陶壶,抿了口姜汤,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肚子里。他望着渠水汇入洛水的地方,那里的波纹正一圈圈荡开,与天上的星轨隐隐相合:“不是星灵,是水有灵性。海星只是指了条路,路顺了,水自会跟着走。”

夜风起来时,渠边已聚了些百姓。有人提着马灯照渠水,灯光落在水里,与天上的海星交相辉映,像撒了满地碎银。李信蹲在渠沿,伸手掬了捧水,水凉丝丝的,映着海星的光,在掌心里颤巍巍的,像捧了把碎银子。

“先生,《甘石星经》里说‘海星收潦,当祭以清水’。”他仰头问,眼里映着灯影,“咱用不用做点什么?比如摆个香案,祭祭星星?”

尹喜望着重新亮起来的海星八星,摇了摇头。他弯腰从渠边拾起块光滑的卵石,放进渠里,卵石顺着水流滚向河口,一路打着转,没有半分停留。“最好的祭,是让这渠一直通着。”他说,“你看,水记着路呢,只要咱不堵它,不填它,它就永远认得回家的道。”

露台上的漏刻仪还在滴水,“嗒、嗒”声里,海星八星的光芒越来越稳。尹喜走回观星台,收起石案上的《甘石星经》时,忽然发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多了行小字,墨迹还新,是用炭笔写的:“水退如星没,星还似水归。顺天而非逆天,方是收潦之道。”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李信的,又带着张老栓那股子憨劲,或许,是昨夜守在这里的民夫们你一笔我一划添上去的。尹喜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明白,所谓“海星还”,从来不是星子归来,而是水找到了归宿,人心也跟着落了地——就像潮退之后,滩涂上露出的贝壳,虽带着水痕,却已稳稳地扎在了土里。

渠边的灯笼渐次亮起,光映在水里,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尹喜最后望了眼那串重新璀璨的星,转身走下观星台。石阶上的露水已干,留下淡淡的水痕,像谁悄悄写下的注脚。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夹杂着渠水哗哗的流淌声,在函谷关的暮色里,酿成一首安稳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