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函谷关的城楼还浸在靛青色的晨雾里,观星台的露台上已站着一道身影。尹喜披着件素色道袍,袍角被晨露打湿了半截,却浑然不觉。他仰着头,目光锁定在东方天际——那里,海星八星正悬在室女座旁,像串被银丝穿起的珍珠,光芒正一点点收敛,每一缕光的隐去都似潮水退去时收回的浪尖,沉静而有节律。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李信捧着卷泛黄的《甘石星经》走上露台,鞋底下沾着的露水在石阶上印出淡淡的湿痕。“先生,您凌晨就来了?”他把星图在石案上铺开,图上用朱砂标着海星八星的轨迹,“您看这第八星,昨夜观测时还泛着银白,现在只剩点微光了,像颗快沉进海里的石子。”
尹喜收回目光,指尖点在星图上海星第八星的位置,那里的朱砂已被无数次摩挲得发亮。“《夏小正》里怎么说的?”他忽然问。
李信立刻挺直腰板,朗声念道:“海星八颗随潮没,水退当看此星还。主水潦收束,其光敛则水退,光盛则潦存。”念到这儿,他顿了顿,看着尹喜的眼睛,“先生是说,此刻正是挖渠导水的时机?”
“正是。”尹喜拿起支狼毫,蘸了点清水,在星图上沿着海星八星的连线划出一道弧线,“你看这轨迹,从关城西北的低洼处起始,绕过三清观的土坡,穿过西市的石板街,再折向东南,最后汇入洛水——这便是水该走的路。”他抬眼望向关城方向,晨雾中隐约可见成片的积水反射着微光,“海星八星对应八方水脉,渠线得顺着星轨走,八星连线的交汇处,就是入河口。”
李信凑近星图,看着那道流畅的弧线,忽然指着一处标着“硬土岗”的地方皱眉:“先生,这里怕是不好挖。昨天民夫探过,土硬得像块铁,一锹下去只能铲起层皮。”
尹喜俯身,从石案旁捡起块从硬土岗取来的土样,捏碎时能感觉到颗粒间的潮湿黏性。“硬土下是沙层。”他笃定地说,指尖点向星图上海星第四星的位置,“你看,海星第四星正对着这片硬土岗——《甘石星经·海星篇》里写着‘海星四星主通塞’,这里挖透了,整条渠的水就顺了。沙层渗水快,正好导水。”
说话间,露台下已传来民夫集合的动静。三十多个精壮汉子扛着铁锹、锄头聚在观星台脚下,张老栓站在最前面,手里拄着把磨得锃亮的铁锹,见尹喜下来,忙迎上去:“先生,咱啥时候开工?”
尹喜指着关城西北的方向:“就从积水最深的月牙湾开始,按石灰撒的线挖。记住,渠底要留三分坡,宽三尺,深五尺,遇着土坡别硬刨,顺着星轨绕过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海星八星在看着呢,水认路,咱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民夫们轰然应诺,扛着工具浩浩荡荡往月牙湾去。尹喜和李信跟在后面,只见月牙湾的积水足有半人深,水面上漂着烂菜叶、断木片,还有几户人家的门槛都泡在水里,门板上用炭笔写着“水深三尺”。张老栓脱下布鞋塞进怀里,赤着脚踩进水里,铁锹“咚”地插进泥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弟兄们,动手!”
铁锹入土的声音此起彼伏,起初确实艰难。硬土岗的表层土又干又硬,每一锹下去都像撞在石头上,震得人虎口发麻。张老栓甩了把汗,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正要卯足劲再刨,尹喜忽然喊住他:“等等。”
尹喜走到渠线标记处,捡起块碎石在地上画了个圈:“从这里下锹,斜着往东南挖,角度三十度。硬土层下的沙层是顺着这个方向铺的,顺着层理挖,省劲。”张老栓半信半疑地试了试,果然,铁锹下去时阻力骤减,“噗”地没入近半尺,带出的土混着细碎的沙粒,潮湿而松散。
“神了!”张老栓眼睛一亮,“这土底下还真藏着门道!”
太阳爬到城楼一半高时,渠沟已挖了半里地。李信光着膀子挥锹,古铜色的脊梁上淌满了汗水,顺着紧实的肌肉沟壑汇成细流,滴在渠底的沙层上,瞬间就渗了进去。他直起腰抹了把脸,望着前面突然拐向的渠线,忍不住喊:“先生,这渠挖得真怪!明明往前就是低洼,偏要绕着那片土坡拐个弯,多走不少路呢!”
尹喜正蹲在渠边,用罗盘测量方位,闻言抬头笑了:“你抬头看看海星的排列。”李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海星八星并非直线排列,第一星偏东,第二星折南,第三星又微微向西,像条蜿蜒的河。“水认星轨,就像人认路。”尹喜指着渠底刚露出的沙层,沙层里混着些细碎的贝壳壳,阳光下泛着青白的光,“早年这里本是洛水故道,海星早把水的老路子记在天上了。顺着星轨挖,水才肯‘认路’,不然就算挖通了,也会积在拐角处发臭。”
正午的日头正烈,民夫们坐在渠边啃干粮,水壶里的水喝下去像浇在火炭上,转眼就化作汗水淌出来。忽然,尹喜望着天空轻“咦”了一声。李信忙抬头,只见海星第三星突然亮了一下,像烛火被风撩了撩,随即又恢复了黯淡。“先生,怎么了?”
“歇歇手。”尹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海星在提醒,前面有暗泉。”他让民夫们围过来,指着天上海星第三星的位置,“《甘石星经》里说‘海星三星主泉脉’,它亮这一下,就是说脚下藏着水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