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平日里被文件和报告包裹的冰冷问题,在这一刻,被陈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变得如此鲜血淋漓,如此触目惊心。
教室里的议论声,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许多来自基层,或者对江州实际情况有所了解的学员,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陈铭没有停顿,他的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愈发紧密,也愈发颠覆。
“在这种‘血栓’和‘肿瘤’并存,城市机体已经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我们不想着如何活血化瘀,如何切除肿瘤,反而要去强行上马一个耗资千亿的CBD项目?”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这无异于给一个本就重病缠身的病人,安装一台巨大的抽血泵!它会疯狂地吸干全市本就紧张的财政、土地和人力资源,进一步加剧老城区的拥堵和公共服务的崩溃,同时又无法在新区形成真正的产业聚集效应!”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陈铭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变得沉重而有力。
“最后的结果,就是老城区的病,得不到医治,反而会因为资源被抽走而加速恶化;新城区的病,也得不到解决,反而会因为又多了一个巨大的房地产项目而变得更加臃肿、更加空心!”
“我们得到的,不会是一个光鲜的城市心脏,而是一个外表华丽,内部却早已腐烂生蛆的巨大烂摊子!这,就是我所说的‘巨大的灾难’!”
死寂。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陈铭的这番论述,太过震撼,太过颠覆!
他就像一个冷酷的外科医生,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江州那件名为“高速发展”的华丽外衣,将底下那血肉模糊的病灶,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高远所描绘的那个美好未来,在陈铭这番残酷的现实剖析面前,瞬间变得苍白、虚幻,甚至有些可笑。
所有学员都呆住了,他们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石破天惊的观点。
这已经不是补充,不是反对。
这是从根本逻辑上,对高远,乃至对当前国内许多城市发展模式的,全盘推翻!
“你……你血口喷人!”
高远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陈铭,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
“你这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是鼠目寸光!只看到问题,看不到发展!”
然而,陈铭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没有与他争辩,而是转向讲台上的宁雪,抛出了自己真正的,建设性的解决方案。
“所以,我认为,江州真正的出路,不在于‘向上盖楼’,而在于‘向下扎根’。”
“江州真正的战略,也不在于‘向内集中’,而在于‘向外疏解’。”
“具体的说,就是两条腿走路。”
陈铭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清晰地回荡。
“第一,是‘旧城改造’!用‘微循环’的绣花功夫,去疏通老城区的血脉,完善公共服务,提升居住品质,让这座城市的‘根’重新焕发生机。”
“第二,是‘卫星城疏解’!在远离中心城区的,有产业基础和交通优势的地方,规划建设若干个功能完善、产城融合的卫星城,将中心城区过剩的人口和非核心功能,有序地疏解出去,为城市拓展出新的发展空间。”
“向下扎根,向外疏解。”
这八个字,像八道闪电,照亮了许多人混沌的脑海,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整个教室,再次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因思维被颠覆而带来的震撼寂静之中。
所有人都被陈铭这个“反向战略”给彻底镇住了。
这个观点,太过超前,太过反直觉,与他们过去十几年所接受的一切主流思想,都背道而驰。
高远气得浑身发抖,他张着嘴,还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驳起。
就在这时。
“啪。”
一声轻响。
讲台上,宁雪手中的那支派克钢笔,因为主人下意识的用力,笔帽竟被直直地按了下去。
但她毫不在意。
她那双一向冰冷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正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发现了绝世宝藏般的璀璨精光!
她猛地抬起手,制止了正要发作的高远。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眼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后排那个平静的身影,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兴奋。
“你的依据是什么?”
“具体谈谈你的‘旧城改造’和‘卫星城疏解’。”
面对这道追问,面对全场所有或震惊、或怀疑、或期待的目光,陈铭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却又充满了强大自信的微笑。
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迈开脚步,从容地走下阶梯,穿过一张张惊愕的脸庞,径直走向讲台。
他路过高远身边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最终,他站定在讲台前,拿起一根粉笔,转身,面向了那块巨大的黑板。
他抬起手,用一种无比稳定而流畅的动作,在黑板的正中央,画出了江州市那熟悉的,犹如一片枫叶般的地图轮廓。
这个充满自信与掌控力的动作,无声地宣告着。
一场精彩绝伦的,属于他陈铭的个人秀,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