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宁雪清冷的声音,如同一束精准的聚光灯,瞬间将整个阶梯教室的焦点,从志得意满的高远身上,转移到了后排那个沉默的角落。
陈铭。
唰!
近百道目光,混合着好奇、探究、轻蔑与期待,齐刷刷地汇聚而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陈铭牢牢罩在中央。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喧闹的赞誉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心跳和呼吸。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在开学第一天就敢公然拂逆高远面子,又在哲学课上被老教授点名表扬的“异类”,到底会说出什么来。
高远缓缓坐下,他身旁簇拥的圈子成员也纷纷落座,但他投向陈铭的目光,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与轻蔑。
那眼神仿佛在说:轮到你了,让我看看,你一个从县里来的泥腿子,能说出什么花来。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陈铭最好的选择,无非是对高远的宏伟蓝图做一些补充,或者提出一两个不痛不痒的所谓“改进建议”,以显示自己的水平,同时又不得罪人。
毕竟,高远的“CBD中心论”听起来太过正确,太过宏大,也太过符合当下的主流期待。
反对他?
那无异于螳臂当车。
讲台上,宁雪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也同样紧紧锁定着陈铭,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加掩饰的审视。
她想知道,这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像个局外人的年轻人,他的沉默,究竟是源于无知,还是源于更深层次的洞见。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陈铭动了。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动作沉稳,没有半分被众人注视的局促。
他没有像高远那样慷慨激昂,甚至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讲台上的宁雪,微微颔首,仿佛这只是一场寻常的课堂问答。
然后,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通过麦克风的传递,平静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我不同意高远同志的观点。”
轰!
这第一句话,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教室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在前排的高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抹挑衅的轻蔑,迅速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所取代。
他竟然……直接否定?
不等众人从这第一波冲击中反应过来,陈铭那平静无波的声音,紧接着抛出了第二句,一句足以让整个课堂彻底颠覆的话。
“非但不同意,我认为,如果按照他的思路走,江州非但不会迎来发展,反而会在五年内,陷入一场巨大的灾难。”
灾难!
一场巨大的灾难!
这几个字,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狠狠地劈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如果说第一句话只是让众人错愕,那么这句话,带来的就是彻彻底底的震撼与哗然!
“疯了吧?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灾难?他以为他是谁?危言耸听!”
“这是当众打高远的脸啊!彻底的否定!一点情面都不留!”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陈铭。
高远的脸,在短短几秒钟内,由错愕转为涨红,最后变成了一片铁青,近乎猪肝色。
这是羞辱!
是当着全班,当着这位哈佛女博士的面,对他引以为傲的政治构想,进行的最彻底、最恶毒的践踏!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节都已泛白。
然而,对于这一切,陈铭恍若未闻。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暴怒边缘的高远,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在阐述一个与任何人无关的客观事实。
他不理会众人的震惊与哗然,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抛出了他真正的核心观点。
“高远同志刚才描绘的蓝图,很宏伟,也很动人。”
他先是看似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但恕我直言,这份蓝图,从根子上就错了。因为它完全建立在一个错误的诊断之上,开出了一副不仅不能治病,反而会加速病人死亡的毒药。”
“江州当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我们的城市不够光鲜,不够有‘面子’吗?”
陈铭的声音缓缓提高,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质问。
“不!江州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已经病入膏肓的‘城市病’!”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方面,是我们拥挤不堪、不堪重负的老城区!交通堵塞,管网老化,公共服务严重滞后,上百万市民每天都生活在极度压抑和不便的环境里。这,是城市的‘血栓’!”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另一方面,是我们盲目扩张、产业空心化的新城区!除了房地产,我们有真正能支撑起几十万人口就业的产业集群吗?没有!我们建起了一座座漂亮的‘鬼城’,大量的土地资源被闲置,公共财政被拖入泥潭。这,是城市的‘肿瘤’!”
“血栓”与“肿瘤”!
这两个触目惊心的词,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