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多想,收敛心神,认真权衡起来。
可用之人虽多,但如卢象升这般忠诚勇毅、能力卓著且新近阵亡的帅才,却是凤毛麟角。
毛文龙他都能不计前嫌用之,何况是卢象升?
况且,卢象升是力战殉国,堪称国士,与毛文龙情况又有不同。
毛文龙或许对他有怨,但卢象升……应该不会吧?
这个念头一起,朱由检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笃定卢象升忠心耿耿,绝无怨言。
毕竟在他曾经的认知里,卢象升之败,多因其“不听调度”、“浪战轻进”。
可如今,经历了这许多,借助生死簿窥见诸多隐秘,他也开始反思,对当年巨鹿之战那扑朔迷离的真相,有了更多、更复杂的猜测。
高起潜的见死不救?
杨嗣昌的暗中掣肘?
地方官军的冷漠旁观?
他身处九重深宫,所有的信息都经过层层过滤与修饰,真相究竟如何,他其实从未真正看清过。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愧疚。
首先,他敢说一句,卢象升的死,绝对不是他示意与默许的。
就算他嘴上说卢象升忠勇可嘉,但不识大体,但那也只是嘴上说的。
其实就在杨嗣昌被发配到陕西去挖矿后,他便追赠了卢象升,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甚至,还给卢象升追谥忠烈。
“那,还是卢象升吧!”最终,朱由检下定决心,声音坚定了几分。
无论卢象升心中是否仍有芥蒂,其才其忠,都值得他再次启用,何况是在这阴阳两界皆需用人之际。
“确定是卢象升与努尔哈赤?”陆晟重复确认,语气平淡。
“嗯!朕意已决!”朱由检重重点头,不再犹豫。
“行!”陆晟不再多言,抬手虚虚一抓,仿佛从幽冥深处牵引来两股无形的气机。
不多时,熟悉的乌光闪现,两块非金非木、触手冰凉的乌木牌便出现在他掌心,随手抛给朱由检。
朱由检连忙接过,低头细细端详。两块木牌形制古朴,正面分别以古老的篆文书就“牛”、“马”二字,笔划遒劲,隐隐透出一股镇压邪祟的威严。
翻至背面,则是以朱砂清晰地写着两个名字及其生辰八字——卢象升,对应“牛”;努尔哈赤,对应“马”。
牛头马面,于此凑齐!
朱由检手握木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奇异力量,心中百感交集。
他郑重地向陆晟躬身一礼,不再多言,心神随之退出了这片玄妙的生死簿空间。
意识重新归于沉重的肉身,朱由检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躺在乾清宫的龙榻之上,窗外天色微明,竟似过去了一日一夜。
“嘶……”他刚想撑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头痛便袭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您可算醒了!”一直守在榻边的王承恩听到动静,几乎是扑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朱由检搀扶起来。
殿外候着的宫女们也闻声而动,迅速端来热水、毛巾,准备为皇帝洁面梳洗。
“朕无事,只是乏了。”朱由检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让宫女们暂且退下。
他此刻心绪纷乱,急需独处。
他只随意披了件外袍,便拖着依旧疲惫的身躯,坐到了那张承载着帝国命运与阴阳秘密的玉案之前。
“卢象升啊……”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拂过冰凉的案面,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那本关系重大的生死簿。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有意无意地回避去深入了解卢象升详细的生平信息,一方面觉得人死如灯灭,知晓细节徒增烦恼,于当前危局无补;另一方面,或许内心深处,也藏着一种不愿直面某些可能存在的愧疚与失误的怯懦。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卢象升即将以“牛头”的身份重返,无论是以何种形式,他都将在朱由检未来的布局中扮演重要角色。
更何况,那段尘封的往事,那些围绕巨鹿之战的疑云,也像一根刺,始终扎在他心里。
或许,在生死簿毫无偏颇的记录中,他能找到答案,至少,能更清晰地认识这位他曾倚重、也曾误解的臣子。
这般想着,朱由检不再犹豫,他凝神静气,翻开了生死簿,在其上空白的崭新一页上,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大字——卢象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