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八年(1565年)石山町,风裹挟着不安的气息,往日喧嚣的市井变得沉寂。阿苏惟将望着街面上稀疏的行人,往日里扛着货物穿梭的民夫不见了踪影,杂货店伙计扒着门缝向外张望,偶尔有骑马的武士疾驰而过,腰间佩刀与皮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宫司,纳屋刚送来消息,京都的禁令已经传到这里了。”山田匡德捧着一封书信走进房间,语气极其凝重,“三好义继下令,任何人不得再谈论‘二条御所之事’,违者按‘殛形’论处,町里的酒屋更是明令都不准议论。”
阿苏惟将接过书信,指尖划过纸上潦草的字迹。纳屋助左卫门在信中写道,京都的街头已贴满告示,三好军挨家挨户搜查,凡与足利义辉相关的人,哪怕是风闻都会被抓进牢里,连近卫等公卿宅邸都被围了起来,只许进不许出。
“禁令越严,越说明消息压不住。”阿苏惟将放下书信,目光投向濑户内海,“昨天小西行长说,他派去京都的信使也回来,看到连渔民都在传‘将军被杀’的事,此刻怕是连四国的商船也都在传,天下很快就会都知道三好家弑君了。”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阵喧哗。阿苏惟将走到窗边,看到几名商人围在旅店门口,正压低声音争论。其中一人是来自越前的布商,他挥舞着手臂,激动的开口说道:“我有消息从北陆过来,听说上杉大人已经召集家臣,在春日山城对着毗沙门天发誓,定然要杀了三好义继和松永久秀,为将军报仇!”
另一人是界町的药商,他同样叹了口气:“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已经辍朝三日了。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连朝廷都不认可三好家做的事!”阿苏惟将心中了然,足利义辉虽为傀儡,却因早年随父亲足利义晴颠沛流离,深知民间疾苦。
是以,足利义辉在任时,曾多次减免京都周边的赋税,甚至亲自到基层赈灾,在百姓中声望极高。如今三好义继公然弑君,还杀害其家人亲属,早已超出权臣废立的范畴,因此成了天下人眼中的逆贼。
“宫司,您之前决定留在石山町,真是太明智了。”山田匡德感慨道,“要是贸然去了京都,现在恐怕已经被三好家抓起来了。”阿苏惟将没有接话,如今看来,三好家虽暂时掌控京都,却已陷入舆论漩涡,各地大名闻听消息定然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纳屋的伙计匆匆跑上楼,喘着气说:“贵人,楼下有位武士大人想要求见您,说是从京都来的,名唤细川藤孝。”
“细川藤孝?”阿苏惟将心中一震,他与细川藤孝曾在丰艺和谈上见过面。当时大友家与毛利家为争夺门司城,接连爆发冲突,细川藤孝是作为足利义辉的使者前往调解的。阿苏惟将记得,细川藤孝不仅是幕府亲信,还与足利义辉是同门师兄弟,两人一同师从剑圣冢原卜传,关系极为亲近。
“快请他上来。”阿苏惟将整理了一下衣袍,心中暗忖:细川藤孝此时从京都赶来,必然是有要事相商,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得知京都的更多内情。
细川藤孝走进房间时,阿苏惟将几乎认不出他。这位往日里衣着整洁、举止儒雅的武士,此刻身着粗布服饰,头发凌乱,脸上甚至还沾着尘土,左眼下方还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显然是赶路来时遭遇了危险。
“宫司殿下,冒昧来访,还望海涵。”细川藤孝躬身,声音极其沙哑,“我是从京都逃出来的,路上避开了三好军布下的七道关卡,躲了整整三天,才走到石山町。”
阿苏惟将请他坐下,命山田匡德奉上热茶:“细川大人,京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将军……真的已经遇害了吗?”
细川藤孝端起茶碗,手指微微颤抖,泪水突然从眼角滑落:“将军大人……战死了。”他的眼泪滴落进茶碗,声音哽咽着,“三好义继率万余人马围攻二条御所,将军身边只有三十余名奉公众,他亲手斩杀了数十名敌兵,连一把又一把名刀都砍卷了,最后被长枪刺穿身体……更是连将军的母亲、侧室,大家都被杀害了!”
阿苏惟将闻言沉默着,心中泛起一阵悲凉。他与足利义辉交集不多,却敬佩其剑豪将军的风骨。在如今的战国乱世,多数大名只顾争夺领地,唯有足利义辉始终想着重振幕府还天下太平,哪怕身处傀儡之位也从未放弃。
“三好义继此举,简直是亘古未闻!”山田匡德在旁忍不住怒道,“就算是幕府最弱的时候,也没有权臣敢公然弑杀将军,还杀害其家人!”
“何止是弑君。”细川藤孝擦去眼泪,语气变得冰冷,“松永久秀的儿子松永久通,还想斩草除根。将军大人有两个弟弟,都在寺庙出家。一个是在京都鹿苑寺出家的周暠法师,已经被松永久通抓去处死了;另一个则是在大和国奈良兴福寺出家的觉庆法师,幸好如今有消息其已经被松永久秀秘密保护起来,才得已逃过一劫。”
“松永久秀?”阿苏惟将皱起眉头,“他儿子不是和三好家勾结吗?为何要保护觉庆法师?”
细川藤孝闻言冷笑一声:“松永久秀可谓老奸巨猾,他比谁都清楚三好义继闯了大祸。杀周暠法师,是为了讨好三好义继;保护觉庆法师,则是为了留条后路。万一三好家倒台,他还能拥立觉庆法师,再次挟天子以令诸侯。至于他那个儿子松永久通,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蠢货,只会跟着三好义继瞎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