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上次来,心情大坏因此没及得细看,此回因无人领路,只得细细观察脚下,待看清室内陈设,不由得鄙夷。
一辈子花丛里走动,临到要死了,还睡在这样的环境里。
难怪早衰。
听见门口响动,里头出来个人,因背光,看不清脸,却见其长身玉立,包头,布履,着一袭青衫,有一股俊逸,看出来是个书童之类的仆从。
“大少爷来了?”见是他到,此人吃了一惊:“老爷睡着呢,有事?”
声音清柔,远比一般小厮细腻。
文哥不看他:“我有事要回。”说着就抬脚。
此人忙拦:“少爷等等,容我进去看一眼再说。”
说罢复又退回去,转身时,腰胯间那一折,文哥方才看出,对方竟是女身,这才想起她的打扮,原来是个姑子!
一个姑子,在苏大老爷的内室做什么?!
难道他快死了,让这姑子替他念领路的经?!
如果真是这样,这苏家里里外外大房二房,也够狠心的了!临到家主子上西天,也不来送送,只让个不相干的外人,登堂入室地送最后一程?
正胡思乱想时,那姑子又出来了,微笑着邀文哥入内,伸出来的手,有些像男人,大而硕长,颜色却是玉白,抬起来的眼睛,眸子亮闪闪的,额头遮眉勒上,嵌一块紫玉,将些光印进她瞳仁里,愈发显得神秘。
文哥瞥她一眼,不发一言地向内室去,姑子目送他进去,眉眼勉强绷住不动,嘴角的笑却显出了悲凉之意。
这时,才看出她年纪不小了,额头上,早已爬满细纹。
苏清鹤整个人躺在高高的锦被下,几乎看不到脸,床前的帷幔一半拉一半放,更显得混沌。
只有呼吸声是清晰可闻的,一起,一伏,一起,又一伏。
到了里间,香气更是弥漫得到处都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所有可入的缝隙,瞬间,文哥觉得自己的毛发里都烧得出香油来。
他恶心地想吐,为让自己好过些,竭力去想别的事,思路却陡然打开,岔到了别的地方。
本来一肚子主意,想了一路的话,到这时他却忽然沉默下来,并若有所思地看着床的方向。
因要静养避风,白天屋里也拉着厚重的窗帘,因此桌上点着灯,微弱的光落在他黑雀翎一般的睫毛上,给他整张脸注上了暗蓝的华丽光泽。
“嗯?”
半天听不到文哥出声,**的人有些发急,含糊着憋出一个字,似是发问。
文哥仿佛想到了什么,眼尾微微一挑,猛然间露出一丝诡凉惊悚的笑意来:“你是怎么瞒过夫人的?!”
被褥下的身体一僵,惊惶间忘了还在病中,冷不丁地,从松软高耸的枕头上,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过一个老矣,另一个,却正当年。年轻的那个,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年老的那位,自然而然的,就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