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县官娘子如约而至，心里揪出汁子似的急不可待，绣房的门一开，她也顾不得身份规矩，于众侍女之前便冲到了吴家三姨的面前。

蒲团捧在对方左右手间，十八罗汉各自罗列，虽然人间相，亦有佛家庄严，且不用杂色，只用黑、灰、米黄、米白，针法比平常他处简略，多用接针滚针勾线，工整大方。

这，才是佛像的要义。

县官娘子当下便大喜过望，放下一笔重赏便进了城，三天后这对蒲团快马加鞭入了京城，面圣之后轰动朝堂，太后亲自迎其入自己寝殿，连太庙也不舍得放了，就供于自家后殿处小佛龛内，日晚朝拜所用。

吴家这次所获赏赐，可想而知。

皇后甚至亲询女工是谁，有意招其入宫伺候。

可吴家三姨是深知宫廷险恶的，因此婉拒，只说祖上有罪臣，实不敢领这份恩赐，只求养老于田林，就算得福了。

皇后一查，竟确有其事，也就罢了。也是看轻了这份绣工，心想凭是怎么样，也不过是灯前影下，一针续一针，一行接一行地磨出来，她不行总有别人，差不到哪里去，太后也不过一时图相新鲜劲罢了。

宫里事多，不到半个月，皇后也就不再提起吴家三姨的名字来了。

二丫听得入了神，这故事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感动着她。

娘也不说话了，一针一线地将两块本不是一路的布揪在一起，片刻后拎起来，灯光下竟天衣无缝似的成了一体。

“行了，总算完成了，”娘揉揉眼睛，将针线篮收好，接过二丫手里的碗：“都凉了，别吃了，我替你放灶膛里热热去。”

二丫这才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又看娘的手艺：“咦！娘你的功力也不弱嘛！”

娘笑了：“都是你三姨教的呢！她这个人实在有天份，自家会做不必说了，别人只略指点几句，也很快上了手。我这些活计，多多少少都算她介绍来的，这一年多来，要不是她暗中接济，咱娘俩可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二丫大感意外：“怎么会？也不见吴家借粮借钱的？怎么个接济法？”

娘将她的碗，轻推轻送进还略有些余烬的灶膛：“吴家现在当家的是她大哥，钱财上她做不得主，不过她有她的法子，她本不接那些粗缝粗绣，下人的活计，本来么，太太奶奶的她就接不完了。不过一年半前，你爹没了，她就有了个新规矩，一件主子的绣服搭一件下人的单衣，绣服自然是她的，下人的活，就给了我。别看这点子东西不起眼似的，于她却是破了大例，因城里人人都知道，她是非精到极致的活不接的，对主顾，也有各种挑剔。”

二丫不由得胸中大热：“三姨原来这样心善？为了我们肯这么费心？”

娘还要说话时，忽然院外传来极冷极不友善的声音：“田五婶，在家么？”

娘的脸色大变，陡然间站起身来，连灶膛里煨着的面汤也不管了，匆匆向前院赶去，嘴里忙不迭地应：“来了来了！”

走得急又顾不得看路，差点被门口一只矮凳绊了一交，娘也管不得许多了，摸着脚踝继续向前冲。

二丫心说这谁来了啊？从没见娘这样火急火燎过，就连在族长家时也不曾这样，难不成里长他老婆到咱家串门子来了？

“他吴家三姨，您怎么大黑天的，跑这儿来了？路上可好走么？”

不料娘嘴里慌慌张张一句话，正正回应了她的疑问，却也惊得二丫虎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