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惊恐的恶心。
因为惊恐,所以讨厌鲜血,由此恶心血肉模糊的尸身。
一定是这样。
长穗忽然没了耐性,觉得这个世界竟比上一世还要难熬折磨,让她有些受不住。
“不能再拖下去了……”头疼揉着额角,长穗思索着如何加快计划进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
这一世,慕厌雪出身名门是个病恹恹的文弱公子,长穗派人去北凉查过,确认他不通武学。
比较可惜的是,大概是因她上一世自毁又舍了躯体,这一世她化为凡胎也毫无修为灵力,虽仍记得神剑宗的剑式招数,可凡人之体羸弱无力,耍个剑招都能左脚绊右脚使不出力量杀感,没比慕厌雪好到哪里去。
长穗想了一晚上,偷偷拿出左媛的案子做参考,终于想到一个迅速提升两人感情的绝佳计策。
案中记载,身为官家小姐的左媛之所以会爱上穷酸书生,是因书生曾救过左媛,险些赔上性命。
原本,长穗想循序渐进与慕厌雪培养感情,但她实在等不及了。为了尽快让慕厌雪对她由爱生恨,她必须为自己找一个爱上慕厌雪的理由,左媛爱上书生的原因就是很好的借鉴缘由。
为此,长穗挑了个阴沉欲要下雨的天气,借口去寺庙为皇兄祈福,并命慕厌雪下午来亲自接她回去。
她的计划是:在慕厌雪抵达寺庙后,她借口慕厌雪来的太迟与他争吵,并负气闯入山林“不小心”跌倒,等慕厌雪寻来时,她再让暗中跟随的护卫扮作山匪,让慕厌雪英雄救美顺便受些伤。
这样,既能让她有借口爱上慕厌雪、对他转变态度,又能让受伤的他留在家中休养与她培养感情,留给她暗地里寻找名单册子的时间。
只是,她同时也忐忑不安。
性命攸关时刻,不知情的慕厌雪当真愿意救她吗?
长穗心中出现了两种极端的念头,一端想让慕厌雪按照她的计划走救她,一端又想慕厌雪无视她的胡搅蛮缠不救她,最好借此杀了她。
可是看看毫无变化的冰花手链,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天色转暗时,慕厌雪匆匆抵达了寺庙。
只是计划赶不上意外,下山中途,没等长穗开始撒泼与慕厌雪争吵,一群蒙面黑衣人从暗处钻出,提着大刀直冲他们而来。
“有刺客——”
“快保护殿下!”
为保护长穗,她留在暗处的护卫提前现了身,可来的刺客实在太多了,寥寥护卫提防不住。
“小心——”慕厌雪拽住长穗的手臂,将她护在了怀中。
长穗人已经懵了。
她原以为这群人是奔着慕厌雪来的,可当越来越多的刺客直冲她而来时,长穗意识到,这群刺客的目的不止是想杀慕厌雪,还想掳走她。
“殿下,快跑。”护卫们要撑不住了,慕厌雪果断带着长穗往林中钻。
同长穗猜测的那般,这群刺客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见他们跑了,刺客们也急急追入林中。绿珠藏在巨石后,耳边全是慕厌雪那句:“往山上跑。”
看着消失在林中的主子,绿珠摇摆不定又仰头往山顶看,寺庙在云中若隐若现。咬了咬牙,她压下心中的担忧,提起裙摆,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山顶寺庙喊人。
林中地形崎岖,因长穗来提前踩过点,对这里不算太陌生。
“跟我走。”拽了拽慕厌雪的袖子,她让人跟着她走,原计划之地,还藏有她留下的几名“山匪”护卫,眼下保命要紧,也不顾上什么暴b露不暴b露的了。
马上就要到了。
长穗的左腿忽然一痛,失力跪倒在地。
“穗穗!”慕厌雪正要扶她,却看到白净的裙摆被血染红,一只梅花飞镖没入了她的左腿。
她没办法再跑了。
眼看着刺客越追越近,长穗心中一急,本能推了他一把,“快跑啊,别管我了!”
慕厌雪怔了下,诧异擡眸看向她。
此话一出,长穗自己也怔了,心跳加快,她意识到自己在此刻崩了人设,只能着急找补,“这群刺客明显是要杀你掳我,我短时间内不会出事。”
她催促着慕厌雪快跑,“你去找皇兄来救我,若你救不下我还害死了我,我变成怨鬼也不会放过你!”
慕厌雪似乎没将她的话听入耳中,仍试图扶她起来,剧烈的奔跑逃命下,他的脸色苍白声音有些哑,“我做不到丢下你。”
“穗穗,要走我们一起走。”
长穗是真的慌了,却不知因何而慌。
慌恐下,她打了慕厌雪一巴掌,试图让他清醒,“怎么就做不到丢下我!”
“你现在就起来,把我丢在这里逃出去搬救兵,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做不到!”
长穗的眼眶疼得厉害,“慕厌雪,你还想不想活命,你难道想害死我吗!”
为什么就不能丢下她,怎么就做不到丢下她,他究竟在执着什么!
慕厌雪一言未发,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将长穗打横抱起,竟妄想抱着她逃命。长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冷声:“若受伤的是你,不用你劝,我就会头也不回的丢下你离开。”
“慕厌雪,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活该要被禁锢在南荣当窝囊驸马!”
“就算我们逃出去了,我也不会感激你,我定要……”话未说话,一名刺客从侧面袭来,凛冽的大刀直冲他们而来。
在刀身即将落下时,慕厌雪忽然用力抱紧了长穗,他以自己的身躯挡住那柄尖刀,不让t它有丝毫伤到长穗的可能。长穗听到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听到慕厌雪的闷哼,他跌跪在地,却还牢牢护着长穗。
风来,树林沙沙作响,有血珠连串溅洒在地。
长穗的视线被慕厌雪覆盖,呆呆看着他垂落眼睫,对上他黝黑映出她身影的瞳仁。漆墨如幽潭,堆聚着太多长穗看不懂的情绪,这本该是双深邃看不到底岸的眼睛,可长穗却又好像一眼就看到了底。
【师尊。】恍惚又看到那夜的山林,白衣少年擦去她脸上的脏污,温声许下承诺:【或许无人敢一直坚定的选择你,但我可以。】
“暮……”血滴在了长穗的脸颊,破碎了回忆,泛起层层涟漪。
慕厌雪颦起眉头,吃力地擡手帮她擦拭。
记忆的最后,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溢出滚滚水珠,隔着水雾映出他的面容,哽咽出声。这是……泪?
慕厌雪缓慢眨了下眼睛,染血的手试探着去碰,泪水滚烫而又真实,不是错觉。莫名地,慕厌雪就想问一句:“原来,你也会为我哭吗?”
只是话到嘴边,终化为二字:“别哭。”
他宁可流血,也不愿看到她的眼泪。
越来越多的刺客朝他们扑来,慕厌雪紧紧护着长穗,手上的玉扳指即将脱落……
.
那群刺客是张德庸的同党派出,目的就是为了刺杀慕厌雪,阻止他继续查案,而抓掳长穗的原因很简单,他们想用长穗在桓凌手中,换出张德庸。
林中的动静闹得太大,不远处扮作山匪的护卫察觉问题,匆匆赶来替他们挡了致命一击。紧接着,绿珠及时带着救兵赶来,那些刺客知道任务失败,逃无可逃服毒自杀,唯有一名不愿死的刺客还企图逃跑,被他们活捉逼出了真相。
究竟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
凝着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慕厌雪,长穗心烦意乱,眼睛还有些肿胀酸涩。
不幸是,他们遭遇了刺客,这个计划之外的变故打乱了长穗的全部部署,令她烦躁无措。
幸是,她先前的计划虽然全被打乱,但她所求之事全部应验了。她有了足够的理由“爱”上慕厌雪,受伤的他也无法再去刑部审讯,留给她找出册子的时间。
【我做不到丢下你。】
【穗穗,要走我们一起走。】
【别哭。】
满脑子都是那日林中刺杀,慕厌雪在她耳边留下的一字一句,聒噪至极。她扒了扒头发,试图将这些声音从脑海中甩出,恍惚听到几声轻咳,长穗擡起面容,看到榻上的人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睛。
视线相对,像是被什么烫到,长穗先一步移开目光。
“可算醒了……”她松了口气,唤绿珠将温好的药端进来,小声道:“我还以为我能换驸马了。”
慕厌雪接过药碗,像是没听到长穗的抱怨,哑着声音问:“腿上的暗器取下来吗?”
这个时候,他竟还想着她。
长穗的手藏在衣袖中,指甲深陷掌心,“取了。”
她伤得不重,得知遇刺一事,桓凌带着宫中医官亲自来了公主府,为她用的都是宫中御药,伤口没几天就结痂了。而慕厌雪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背后被横砍了一刀,虽未伤到骨头,但伤口不浅,再加上他身上还有先前未好的鞭伤,昏迷了数天才恢复清醒。
长穗越来越想逃了。
这样的慕厌雪,让她有些下不去手,她终于知道了暮绛雪的险恶用心,这个反向任务并不比上一世的净化任务简单。
【斩情扣的确乃我执念所化,但我的执念并非向善,而是……想你爱我。】从慕厌雪房中逃出,长穗轻轻拉开袖摆,露出腕上的冰花手链。
【这世上有哪个正常的徒弟,会爱上自己的师尊呢?】
看着又化为无暇透色的冰花,仿佛在嘲笑着她这些日可笑的无用功,像个丑角般无论怎样扮恶扮丑,都无法动摇那人的执念。
长穗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眼前又开始浮现林中的拥护对视,即将堕落的刹那,她又听到暮绛雪轻轻的笑,他轻抚着眉间殷红印痕,一字一句道:【长穗,我不需要你来爱我了。】
他要报复她,报复她上一世她留给他的骷髅尸骨,报复她残忍无情的抛弃,报复她她将他变了模样。
他要恨她,恨到后悔爱上她,恨到不愿再爱她,恨到不惜以灵洲界为赌注,想要亲手杀掉她。
这样的他们,如何回头?
长穗身上,还背负着灵洲界万千生灵,她没有任性放肆的理由。无论如何,她都该再试一次。
衣袖滑落,长穗对身边的绿珠道:“把我的卧房重新收拾一下,让……驸马住进来吧。”
长穗在心里下了决心,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