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攻略05(1 / 2)

反向攻略05

阴森封闭的大牢中,血腥气刺鼻。

长穗站在幽长的甬道尽头,因不远处烛火架燃尽熄灭的原因,大半身影都被拢在了黑暗中。也正是因此,刚刚换值的狱卫们误把长穗认成贼人,见她鬼鬼祟祟藏身牢门外,凶戾呵斥。

狱卫们拔刀的声音刺耳,长穗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后退。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撞入身后人的怀中。那人直接伸臂搂住她,明明长穗背身没有让他看到面容,他却好似笃定了她的身份。

“穗穗?”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伴随着牢房中血气的散出,长穗直觉危险。

心知眼下没了避让辩解的余地,她急中生智决定先发制人,没理慕厌雪而是冲着那群狱卫怒骂:“你们眼瞎吗?连本宫都认不出来?!”

随着火把的照近,长穗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狱卫们也看到了她身后之人。

几人吓得连忙跪地,被长穗不耐烦的挥退,她嘟嘟囔囔小声道:“吓死人了。”

刚刚她偷听的太投入,没察觉到狱卫的靠近,是真的有被吓到。

“等等。”她喊住匆忙离开的狱卫,指了指一旁熄灭的烛火台,“把火续上。”

她将自己表现的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偷听鬼祟的心虚,所以当慕厌雪问她,“怎么会来这?”

长穗扬着面容理直气壮,“本公主为何不能来?”

她拿捏着蛮横任性的尺度,明明矮慕厌雪半头,却端出居高临下的架子去掐他的下颌,“怎么,本宫不能来?”

“心虚了?”

她先一步怀疑他,“狱头说你下朝就来了这,先前夜不归宿也是躲在这借口办公!这里又脏又臭你来办哪门子公,我看你分明就是有事瞒我!”

说着,长穗凶巴巴推开慕厌雪,气势汹汹就要往牢房走,“我倒要看看,你在这里办什么公……”

她一把拉开牢门,是想借机看看牢房构造,也想看看刑部尚书被慕厌雪用了什么刑、现下是何惨状。

上一世的暮绛雪心狠手辣,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生,这一世的慕厌雪看似软弱无势处处受长穗欺迫,但长穗并未被他的伪装蒙骗,她太想撕开他皮下的真面,而她刚刚偷听到的内容,已经窥到他残忍的冰山一角。

“别看——”

可惜,不等长穗看清牢中景象,一只手自身后覆来,遮住她的双目后拉。长穗反应不及,跄踉了一步又栽回慕厌雪身上。

不是做戏,这下她是真的有些恼,“我凭什么不能看?!”

长穗试图去掰慕厌雪的手,生拉硬拽还打了几下,而慕厌雪好似没有知觉,覆在长穗双目上的手没有丝毫偏移,这种受控视盲的感觉将她拉回前世的失明,连带着慕厌雪的轻声低语都显得阴冷恐怖,他自身后拥着长穗哄道:“此处污秽,只有遭受重刑血肉模糊的犯人,会吓到你。”

长穗倒没想到,他会这般诚实。

想起刚刚听到的惨叫,又忆起上一世的暮绛雪,长穗绷着身体不松口,“若我偏要看呢?”

慕厌雪沉默下来。

原以为他会继续强势,可只是片刻,他便出声:“当真要看?”

目光落在正前方的巨大刑架上,慕厌雪的瞳底映出捆绑在上鲜血淋漓的人影。得到长穗肯定的回答,他的手指微松缓慢下落,掌心扫过长穗翘长的眼睫,小指蹭过她的鼻尖,长穗听到他温吞道:“那便看罢。”

他只是个无权无势不受喜爱的驸马,长穗身为公主执着之事,他没有资格阻拦。

长穗的视线变得清明起来。

她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牢房中的景象。

然后,她的瞳眸越睁越大、越睁越大,在看清束缚在刑架上的血人时,就连嘴巴都被吓得微微张开。脸上的血色寸寸流失,在最初的惊惧过后,一股恶心不适感冲上喉咙,长穗干呕一声捂住了嘴巴。

好似又重复了上一世的场景,失明的长穗在暗牢中“见”到了桓凌,亲耳听到了那些加诸在兄长身上的折磨,浑浑噩噩的她被暮绛雪抱出了牢房;这一世,长穗没有失明,她见到了受尽折磨的犯人也并非桓凌,甚至是个恶贯满盈的罪臣,可她依旧浑浑噩噩被慕厌雪抱出的牢房,有好一阵的思绪停摆空白。

“还好吗?”直到被安放到马车上,慕厌雪温热的掌心复上她的脸颊,长穗才缓慢回过神来。

震恐过后,涌上心头的是无边愤怒,她一把打开慕厌雪的手,恶狠狠拽住他的衣襟,“你故意的?!”

故意佯装不让她看,故意又装出为难的姿态让她看到,最是故意暴露自己残忍狠辣的一面,以此用来震慑威胁长穗,让她惧他畏他不敢再欺辱作对。

真是好歹毒的用心。

慕厌雪被她大力拉拽着,为了维持身形稳定,他的手臂撑在了长穗身侧,拉近的距离像是慕厌雪将长穗圈拢在怀中,可他确实绝对的弱势。

用清明的视线同长穗对视着,他有些无奈道:“是你要看的。”

确实是她吵着嚷着要看,怪不得慕厌雪,长穗无话可说。

最初的冲动过后,长穗的理智回归,心知眼下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她还需要继续做戏。冷哼一声,她似真似假的试探道:“本宫倒没想到,驸马还有如此狠辣厉害的一面,看来留在我身边,委屈你了。”

慕厌雪毫不心虚。

对比暮绛雪时极力伪装的善良无辜,没了师徒身份的压制,这一世的慕厌雪并不介意在长穗面前,暴b露一些自己的真性情,他平静解释着,“张德庸以审讯犯人为由肆虐施加酷刑,他编写出的《酷刑集册》,是蘸着人命写出,我只是让他尝尝他自己编写出来的酷刑,要说狠辣,这该按在张德庸张尚书头上。”

更何况,张德庸至今没有招供,这说明他还是心慈手软不够狠毒。

有句话叫什么?因果循环,恶有恶报。

慕厌雪如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为那些枉死之人报仇,他之所以用那些酷刑折磨张德庸,也不过是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将更多的恶人绳之以法。

他虽手染血腥,却正义凛然并非作恶。

长穗狐疑看着他,总觉得慕厌雪有哪里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长穗将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质疑,“你对张德庸用酷刑,当真不是为私欲?”

慕厌雪颤了颤睫,没听懂长穗的意思,用茫然无畏的目光同她对视,“如此血腥酷刑,我该心存何种私欲?”

自然是骨子里的嗜血暴虐,作为恶种起源,他天生便蔑视生灵喜爱杀戮。

长穗在心里这样回答着,却没有出声。

见她沉默不语,还是一副不信任的模样,慕厌雪轻叹一声,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二,“穗穗。”

他喊着她的名字,同她说着真心话,“我不喜鲜血,不喜刑部的刑罚手段,更不愿杀人。张德庸是我审讯用刑的第一个犯人。”

在此之前,他亲自审理认罪的犯人,无一人受到过刑罚。

这下长穗是真的惊讶了。

她知道慕厌雪不会在此事上骗她,因为她随便一查根本包不住,到了如今的地步t,慕厌雪也没必要多此一举用此来欺骗她。

可他越是这样,长穗越觉得奇怪。

太奇怪了。

太荒谬了。

她终于意识到慕厌雪有哪里不对劲儿了,他好像……比暮绛雪时多了人性,有了共感,眼中也融下了生灵,知晓的何为残忍善恶,不再藐视性命。

可是,由恶念化生的他如何能明白这些?

毕竟长穗拼了性命赔了两世,也没能把这些教会他。

是假的吧。

慕厌雪心机深沉擅弄人心,他那么会装,一定是在她面前演戏。

长穗这般告诉着自己,绝不可信了小孽障的鬼话,她可不想重复上一世的惨象了。

心不在焉回了府邸,长穗心情凌乱没精力同慕厌雪纠缠,回来后便紧闭房门不出,独自调整心态。

当夜,她又梦到了被绑在刑架上的血人。

滴滴答答的血水在地面凝聚发黑,那人面容模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让人看一眼便觉心惊肉跳。心知自己是陷入了梦魇中,长穗闭上眼睛不愿细看,想要从噩梦中脱身。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像轻羽捆绑重石,让人喘不上气。

她听到有人低低道:“穗穗,我不喜鲜血,不喜酷刑下的血肉模糊,更不愿杀人看到僵硬狰狞的尸体……”

“可我是不通良善的极恶啊。”怎会厌恶畏惧这些。

梦中回荡着低凉的轻笑,悠缓问着:“所以你说,我是为何变成这样了呢?”

长穗捂住耳朵。

极力不想让这些声音传入耳中,可还是将每一句听得清晰,她用力摇着头,有些失控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牢房中回荡着她慌乱的辩解,一遍遍回荡着。

直到最后一声回音消失,耳边才重新传来那道声音。坚定,讽刺,“你知道。”

“我不知道!”长穗被激的猛地睁开眼睛。

昏暗的牢房正在一寸寸变亮,化为需仰视的无尽高墙,束缚在刑架上的血人高悬于朱红宫墙,那张模糊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变为长穗的面容,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丧失皮肉血水,化为狰狞枯骨。

她又看到了暮绛雪。

看到他孤零零守在宫墙下,仰着苍白的下颌望着那具尸骨,看着她是如何从鲜活躯体,化为一具骷髅骨架。

我为何会有了人性,我为何不再喜血腥杀戮……长穗,你当真不知吗?

在决定舍弃肉身以魂灵的姿态逃离时,你不是就已经想好报复我的手段了吗?

……她真的不知道吗?

……她真的不知道吗?

……真的,不知吗?

这声质问如汹涌潮水,铺天盖地朝着长穗扑来,将她淹死在梦魇中。

长穗从梦中惊醒,跄踉着从榻上下来跑到镜前,大喘着气摸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面皮。她想,她确实该知的,可她不想知不愿知也不敢知。

望着铜镜中苍白慌乱的面容,长穗低喃着告诉自己,“他定是被那具化为枯骨的我恶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