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下人送来饮子,他眼睛一亮,虽心中垂涎着,动作却是极其的优雅,哪怕是尝过之后恨不得一口气喝完,仍旧慢条斯理地喝着。
“这饮子先前没有见过,不知是谁做的?”
顾荃但笑不语。
他恍然大悟,“这饮子比宫里和外面卖的那些都要好喝,果子与茶混在一起,嫂夫人这心思当真是巧。”
嫂夫人这三个字,听得顾荃一愣。
她哪里知道,解永能这么叫她,是已经从心底认可了她。
“伯爷也觉得好喝,那我心里就更有底了,日后若是开铺子售卖,还望伯爷时常光顾。”
“你这是又要开什么铺子?”门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他闻言像是应激一般,再也顾上不端着,一仰脖子将饮子喝完。
来人是鲁昌公主,衣着打扮皆是低调,也没有被人拥簇着,身边仅带了一位随身宫女。
顾荃行过礼,奉上饮子。
“我想开一间卖饮子的铺子,光是个想法而已,还未来得及挑选地方和铺子。”
鲁昌公主尝过之后,笑道:“本宫喝着极好,这饮子定然好卖。恰好本宫手上还有一些铺子,裴夫人若是看得上,尽管用着。”
这是还想和顾荃合伙开铺子的意思。
拉大旗才好办事,顾荃自是不会拒绝,毫不客气地应下来的同时,还将几道饮子的方子写给了她。
她连连推拒,“本宫可不是代邑,向来不通此道,便是要了这方子也无用。”
“这做饮子比做点心简单许多,殿下照着上面的做来,保管味道不差什么。若是在宫中闲来无事,也可以做来尝尝。”顾荃说着,将方子递到她手上。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该懂的都懂。
虽说她给人的印象是不争不抢,明明是宫中唯一的嫡公主,却在一众公主中像个出身低微的小透明,但顾荃不这么想。
代邑公主张扬显摆,反倒心思浅显,而越是不怎么说话,表现得越是与世无争的人,身处深宫那样的修罗场,或许才是狠人。
她将方子接过,一看之后频频点头,“看着倒是不难,如此本宫就收下了。”
解永见她们已经谈妥,这才出声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行一步。
顾荃离他较近,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他好像很怕鲁昌公主。
解皇后是解家女,是他嫡亲的姑姑。他和鲁昌公主是表兄妹,按说这么亲近的表兄妹关系应该不错,但是看着他们好像不怎么熟的样子。
他告辞出门,步子极大。
鲁昌公主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寻常地来了一句,“二表哥若是得空,记得去看看母后,母后近日来总念叨你。”
听到她的话,正准备迈过门槛的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
御书房外,守卫森严。
太监侍卫皆是低头而立,要么是恭敬候命,要么是紧绷戒备。
荣帝正与人议着事,后来者只能等候传召。
裴郅站在一旁,神情淡然地等着,约摸近一个时辰后,罗谙从里面出来。两人错身而过时,眼底皆是冷意。
天还亮着,御书房内却是门窗紧闭,灯烛四起。
荣帝背着手,不知是在看墙上的《千里江山图》,还是在看那图旁边摆放着的一柄剑。那剑名为镇国剑,是大荣朝第一代君主华开胥的佩剑。
听到裴郅请安的声音,荣帝慢慢转过身来,示意他上前一些。
这般亲昵的待遇,也唯有对他时,荣帝才会如此。
“东南西北四处巡查御史已定下,还缺一位总督查。朝中近日为此争论不休,你怎么看?”
巡查御史巡查四方,但为怕有人循私,上头也要派人监管。这些日子以来,朝中为派人谁去而争吵不休,几方势力都想用自己的人。
裴郅向来不涉这样的争斗,荣帝却喜欢问他,他不加思索,道:“臣以为总督查一职,事关四方安定,非太子殿下莫属。”
荣帝闻言,似是在认真斟酌,过了一会儿道:“方才罗谙向朕举荐了你,你意下如何?”
“陛下若需要臣,尽管吩咐便是。”
“朕最是信任你,你办事朕最为放心,只是朕一想到你父亲……”荣帝说着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
半刻钟后,裴郅道:“臣有一事,不知当禀不当禀。”
荣帝闻言,有些意外。
这孩子向来少言,却有事说事,从不曾有过犹豫吞吐之时,今日这是怎么了?
“何事?”
“臣的私事。”
还是私事?
这下荣帝更是意外,也莫名来了兴致,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不由得握紧了些,沉稳而期待地示意他但说无妨。
他将有关顾荃的事一说,再呈上那人写给芳宜郡主的信。
“一开始臣的岳父说起那刘氏之事时,臣还当是有人故意使坏。直到祖母也收到这样的信,臣由不得多想,总觉得不安。”
荣帝方才还饶有兴致,以为他要和自己倾诉婚后的烦恼,听完他所说之后,帝王威严尽现的同时,眉头也越皱越紧。
这事听着像是后宅算计,可往深一想,如若真有人知后事,那么除去这些小事外,也定然知晓天下大事。
朝堂风云不可测,江山社稷常易主,身为一个君王,得知世间竟有人能预知后事,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是控制,是占有,是杀意!
良久,他对裴郅下令,“查,给朕仔细地查!”
*
裴郅出宫门时,天色已不早。
碧蓝的天像蒙着一层灰,不复先前的如洗之色。浮云万里无边,也像是同样被阴霾染色,不见那似雪的白。
宫前一片宽敞,零星停着几辆马车。
罗家的马车帘子一开,罗谙从里面下来,等着裴郅过来。
裴家的马车停得更远些,裴郅大步而行,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人一般径走径过。
“裴大人,留步。”
罗谙叫住他,踱步过来。
“今日陛下召见我,问我巡查总督查一职,可有什么好人选,我向陛下荐举了裴大人。”
他淡淡地看着,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本官对这些事不感兴致,若陛下有旨,本官遵从便是。”
罗谙露出那种长裴看无礼小辈的包容之色,似是有几分无奈,仿佛是遇到让人头疼的晚裴,哪怕再是知道自己让人烦,还是忍不住提点两句。
“这些年来,我知道裴大人一直在查令尊与令堂当年的事。我有心助裴大人一把,此次天下大巡正是好时机,望裴大人不要错过。”
他说的没错,裴郅多年来都在查当年的事。
但是他所谓的有心,却包藏着看不见的刀,一刀刀地剔开别人的伤疤,再次血流不止。
裴郅仍旧是冷漠的模样,完全不惧他的暗刀子,神情间全是为人臣子的恭敬与效忠,道:“为人臣者,只遵君令,不敢有私,罗大人慎言。”
宫门外不时有官员经过,皆是以为他们相谈还不错。
一只不知名鸟儿从头顶飞去,落入那红墙翠瓦的宫墙之内,以为天地之大自己无所不能,不知死活地一头栽进权欲争斗之地,到头来想逃都逃不掉。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周阳已经过来,奉上自家大人的佩剑。
裴郅将剑接过后,忽然一个擡手,剑出鞘的同时飞了出去,直直地落在罗谙的脚边,入地三寸有许。
罗谙哪里会有防备,再是有城府心机之人,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杀气,当下不说是大惊失色,也会失态。
他倒退两步,明显骇得不轻。
“对不住了,罗大人,本官一时手滑。”
裴郅一步步地走过去,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后,将剑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