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这辽东的担子,迟早要落到自己肩上。
他想起刚到辽东时,见姐夫处理军政要务那般从容,调兵遣将、安抚百姓、商路调度,桩桩件件都井井有条,只当是容易。
可真等自己跟着学起来,才知里头的门道深着呢。
就说昨日看的粮税册子,哪处田产该收多少,哪户人家能减免,都得按着章程来,偏生辽东多山地,农户收成时好时坏,算起来就更费神。
他对着那些数字算到半夜,才算摸出点门道,可比起姐夫扫一眼就知症结在哪,还差着远呢。
前几日跟着去视察边军,见士兵操练,姐夫随口说句“队列间距再宽半尺,冲锋时能少受箭矢伤”,那般精准的判断,绝非一日之功。
朱植默记在心里,回头找了兵书翻,又拉着老兵问,才明白这里头既有实战经验,又有地势考量。
他暗叹,自己在京里学的那些书本道理,到了这实打实的地方,竟有些像纸上谈兵。
还有那些新来的商户,带了南方的绸缎、茶叶来,也想收北方的皮毛、药材回去。姐夫几句话就能说清抽税的规矩,还能帮着牵线找可靠的脚夫,商户们信服得很。
朱植试着跟了回商队交涉,却被问得哑口无言——人家问起辽东到山海关的路况,问起不同季节的运输风险,他答不上来,只能红着脸去查册子。
夜里躺在炕上,他常睡不着。
辽东这地方,不像应天那般繁华安稳,北边有边患,南边要通商,百姓日子刚有起色,经不起折腾。
自己若是本事跟不上,到时候别说发展,怕是守成都难。
姐夫常说“治地如撑船,舵不稳,船就翻”,这话他越琢磨越觉得在理。
所以他才总往学院跑,学算学,是为了理清账目;学地理,是为了熟悉山川走势;学格物,是想弄明白新造的农具怎么用才能省力。
连那些商户的账本,他都借来反复看,研究他们怎么囤货、怎么定价。
旁人笑他放着王爷不当,偏要做这些琐碎事,他只笑笑不辩解。
他知道,真要撑起这片土地,靠的不是“王爷”这个名头,而是实打实的能耐。
等姐夫真要走那天,他得能拍着胸脯说一句“辽东有我,错不了”才行。
窗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在窗纸上,朱植握紧了手里的册子,心里的念头越发坚定——笨鸟就得先飞,他得快点学,再快点,不能让这片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土地,毁在自己手里。
这日一早,常孤雏便叫上朱植往府衙去。刚进大堂,就见几个吏员捧着文书候着,常孤雏径直走到公案后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这儿看。”
朱植依言坐下,见常孤雏拿起一份关于春耕的文书,眉头微蹙:“这处报上来的种子缺口不对,去年秋收时余粮核算明明有结余,去查查是哪个里正报的,让他亲自来回话。”
朱植在一旁听得仔细,等吏员退下,忍不住问:“姐夫,怎么一眼就看出不对?”
常孤雏把文书推给他:“你看这数字,东边三个村合计报了三百石,可他们的耕地亩数比西边少一半,往年用两百石就够了。不是算错了,就是有人想多领。”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格,“管民生,就得把田地、人口、往年收成刻在脑子里,不然很容易被糊弄。”
朱植盯着表格点头,默默记在心里。
不多时,有边军的人来报,说关外有小股部落异动。
常孤雏听完,当即在舆图上点了点:“让李百户带三百人去巡防,沿着黑风口那片布哨,切记不可主动挑衅,但若对方越界,不必请示,先驱了再说。”
朱植又问:“为何是黑风口?那边地势险,不好驻军啊。”
“正因为险,才是他们最可能钻空子的地方。”常孤雏指着舆图,“你看这山脉走势,黑风口是唯一能藏下数十骑的窄道,派三百人去,既能形成威慑,又不至于显得我们剑拔弩张,分寸得拿捏好。”
一上午下来,朱植跟着看了税银核对、纠纷调解,甚至还有商户申请开新铺子的审批。
遇到不懂的,他就趁空当小声问,有时是“这商税税率为何比别处低些”,有时是“处理邻里争地,为何先问老人而不是查地契”。
常孤雏从不嫌烦,总能掰开揉碎了讲:“辽东要吸引人来做生意,税重了谁肯来?至于争地,老人们记得几十年前的地界桩子,比地契还准呢。”
傍晚回府的路上,朱植手里的小本子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常孤雏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嘴角噙着笑意:“别急,慢慢来。这些事,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朱植用力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有姐夫这样手把手教着,他好像没那么怕将来挑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