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独秀峰源古,浮梦难呈甲之景!今欲深入其境兮,山水怡情若碧画?
安笙科技的茶水间刚冲过第三遍速溶咖啡,玻璃罐里的方糖已见底,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焦苦味,像被遗忘在灶上的旧茶。
墨云疏踩着七厘米的细跟高跟鞋从总监办公室出来,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脆得像碎冰碰撞。手里的A4纸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边角被指尖捏出浅浅的折痕。
“三天两夜桂林团建,”她把行程单重重拍在前台的亚克力玻璃上,台面瞬间映出“D1靖江王府寻碑?东西巷品食|D2漓江竹筏漂流?遇龙河听涛|D3龙脊梯田观云”的黑体字,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利落,“下周一早八点动车出发,谁主动认领攻略统筹?”
夏至的钢笔尖在牛皮笔记本上顿了顿,深蓝墨水洇出的墨点像枚被雨水打湿的微型山影。
他抬眼时,正撞见霜降捧着马克杯从茶水间拐出来。杯壁贴的漓江风景贴纸被水汽浸得发皱,画里的竹筏仿佛要顺着蜿蜒的水珠滑下来,跌进杯口氤氲的热气里。
“你不是盼这趟盼了半年?”霜降把杯沿轻轻凑到他鼻尖,桂花拿铁的甜香混着温热的水汽扑过来,带着她惯用的柑橘护手霜味道。
“上次帮你整理旧书箱,还翻出你爸年轻时在独秀峰下的黑白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笑得比照片里的阳光还晃眼。”
办公桌很快被各类资料铺成了立体的桂林地图,连键盘缝隙都卡进了打印纸的碎屑。
邢洲扛着半人高的相机包挤过来,金属拉链上挂着的镜头盖还沾着上周拍城市夜景的露水,折射出细碎的光。
“这是我托摄影圈老炮儿要的独家机位图,”他献宝似的翻开平板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航拍视角里的独秀峰像枚青螺稳稳嵌在城中央。
“看见没?东侧读书岩的位置最绝,日出时阳光斜切过来,石刻上的苔藓能拍出三层时光的层次感!清代黄国材题的‘南天一柱’摩崖石刻,宽三尺七寸,高近丈,比咱们公司前台的LOGO气派十倍不止,堪称‘石上史诗’。”
沐薇夏抱着本烫金封面的《桂林地质志》挤进来,书页间夹着的石灰岩标本蹭得桌面沙沙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别光盯着镜头里的风景,这独秀峰可是三亿年的石灰岩结晶,是喀斯特地貌的活化石。”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标本表面的波痕。
“三叠纪时这里还是古海洋,经过地壳抬升、流水溶蚀,才长成如今的模样。1983年初夏,工作人员例行维保摩崖石刻时,才从半人高的苔藓里扒出‘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原刻。”
“那是南宋王正功《劝驾诗》的真迹,八百年前他在鹿鸣宴上为赶考学子吟出此句,没想到成了桂林最响亮的招牌,后来还被贪官用泥糊住,藏得比咱们代码里的隐性BUG还深,得凑到跟前闻,才能嗅到墨香混着石锈的味道。”
夏至的指尖轻轻抚过笔记本的空白纸页,动作间带着几分恍惚。他忽然想起昨夜整理父亲珍藏的旧物时看到的那张牛皮纸信笺。
一九八七年的蓝黑钢笔字迹力透纸背,清晰如昨:“独秀峰石阶共三百零六级,第五十二级有块凹陷的青石板,是历代登山人磨出的印记。”
“登顶时能看见漓江像条绿绸绕着城郭,东麓读书岩的‘未若独秀者’五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润,指尖摸上去能感觉到笔锋的弧度。”
他摸出手机,翻出那张老照片——父亲站在峰下的身影,恰好与邢洲平板里“南天一柱”石刻的位置隐隐重合,连站姿都带着几分相似的挺拔。
“人未至,诗先成了?”林悦端着厚厚的文件夹经过,浅灰色职业装的袖口沾着点打印机墨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笔记本上未干的诗句,笔尖还悬在“碧画”二字末尾,墨珠颤巍巍的似落未落。
夏至慌忙合起本子,红墨水笔帽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却被韦斌一把抢了过去。
“让我瞧瞧咱们‘安笙诗人’的大作!”他故意拖长语调,手指点着纸面,“‘浮梦难呈甲之景’——这话简直说到我心坎里!”
“我去年刷了不下三百张漓江照片,滤镜换了几十个,总觉得少点灵气,跟P过的假画似的,就像隔靴搔痒,挠不到真正的痒处。”
李娜凑过来,指甲轻轻敲了敲夏至桌上的相机:“小心到了那儿拍得存储卡爆满,跟上次在张家界似的,回来删了整整三小时。”
“删到眼冒金星都舍不得,最后还得靠抓阄决定留哪张。”
整个下午,办公室都浸在桂林的气息里,连中央空调吹出来的风都像掺了桂花香。
毓敏从家里带来一玻璃罐桂花糖,透明的玻璃瓶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风铃在摇晃。
“我查了三天资料,桂林米粉门道可深了!”她给每人递了块裹着糖霜的桂花糖,指尖沾着细细的糖粉。
“分榨粉和切粉两种,榨粉是圆的,切粉是扁的,本地人早餐十有八九选卤菜粉,跟汤粉的销量能差出三十倍去。”
“米要浸泡十二小时再磨成浆,发酵两天多才上机器榨,新鲜的粉在热水里‘冒’十秒就熟,讲究得很。”
她顿了顿,眼里闪着亮光:“卤汁可是灵魂,得用猪骨、牛骨加三十多种香料熬煮两三天,密封发酵去苦味,才能让卤水‘挂’在粉上,就像咱们给报表做的精准批注。”
“那家‘崇善米粉’的锅烧肉是一绝,外皮酥得掉渣,瘦肉嫩得流油,配着熬了二十年的卤水,香得能把魂勾走。”
“行程第二天上午正好顺路,咱们可得赶早,不然排队能排到街尾,跟春运抢票似的热闹。”
柳梦璃抱着琵琶琴盒从设计部走来,檀木琴盒上的铜锁擦得锃亮,琴弦在盒内轻轻震颤,发出细若游丝的声响。
“我托音乐学院的老师找了《漓江谣》的古谱,”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琴盒,丝绒衬里上摆着泛黄的谱纸,角落画着小小的竹筏图案。
“据说遇龙河的撑筏人唱的山歌就是这个调子,五声羽调式,跟漓江的水流似的婉转。”
“到了那儿我弹曲子,邢洲你拍视频,保证比那些网红打卡点出片百倍,保管能刷爆朋友圈。”
弘俊则趴在一旁的速写本上勾勒峰峦,炭笔线条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在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总觉得缺点东西,”他皱着眉把画转过来,纸上的峰峦孤零零的,“光有山没有魂。”
夏至递过沐薇夏的地质志,指着石灰岩标本上的苔藓:“试试加层苔藓的质感,三亿年的时光,该有毛茸茸的温度,就像给石头披了件绿衣裳。”
暮色像融化的墨汁,顺着百叶窗的缝隙漫进办公室时,夏至抱着半摞资料回了家。
出租屋的书桌被铺成了立体的桂林:独秀峰三百零六级石阶的示意图上标着每级的特色,第五十二级的凹陷处用红笔打了圈。
漓江杨堤至九马画山段的水深标注细细密密,最深的地方标着“三丈二尺”;遇龙河竹筏的承重数据旁画着小小的笑脸,毓敏备注“最多坐两人,胖的自觉组队”。
美食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着“必吃”“可选”“排队两小时以上”,“崇善米粉”被圈了三个圈。
他点开手机里的AR导览,镜头对准墙面,靖江王府的明黄色承运门忽然“活”了,缓缓打开的门缝里透出虚拟的阳光。
讲解员正说着王府历经战火重建的往事,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竟有了几分穿越时空的恍惚,仿佛下一秒就能踏上王府的青石板路。
研墨时,松烟墨在端砚里慢慢化开,黑色的墨汁顺着砚台的纹路流淌,竟像沐薇夏标本里的石灰岩纹理,带着岁月沉淀的沟壑。
他提起兼毫笔,笔尖在宣纸上轻点,“桂林独秀峰源古”七个字便跃然纸上,墨色浓淡相宜,带着几分苍劲。
补完最后一个“画”字时,墨汁还未干透,眼皮已经重得像挂了铅块。伏在案上浅睡时,电脑屏幕还亮着,遇龙河的水流声从蓝牙耳机里淌出来,丝丝缕缕的,漫进了梦里。
梦里的天是浸了水的青,像被漓江的水染过似的,连空气都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独秀峰的石阶泛着温润的湿光,每级都刻着不同的诗,从南朝颜延之的“未若独秀者”到唐代张固的“擎天一柱在南州”,笔墨在石面上流转,像活过来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