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能将魂力冻结,将思想碾碎的绝对死寂。
雷蒙,这位在刀口舔血二十年的四十八级魂宗,正以一种最原始、最卑微的姿态,跪伏在那片混杂着碎骨与肉泥的焦土之上。
他的大脑彻底宕机。
那台运转了四十多年的、由经验和常识构筑的精密仪器,在刚才被强行灌入了一颗超新星的内核后,所有的逻辑电路,于一瞬间,尽数烧毁。
认知,已然崩塌。
他身后的“狂刃”佣兵团成员们,状态比他还要凄惨。
他们一个个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嘴角甚至挂着无法控制的涎水。
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连维持跪姿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乃至对“力量”二字的全部理解,都在刚才那记平平无奇的头槌之下,被一股无法理解的、超越维度的伟力,碾成了最原始、最混沌的虚无。
而那个掀起这一切风暴的中心,那个蓝白色的身影,只是百无聊赖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那个动作,随意得令人发指。
仿佛他刚才不是用凡人之躯,撞碎了一头以防御著称的五千年装甲地龙兽。
而仅仅是赶走了一只停在额前,嗡嗡作响,惹人心烦的蚊子。
“又来了,又来了……”
陈默看着眼前这跪了一地、瘫了一片的场景,内心的烦躁感如同被施了肥的野草般疯长。
“搞什么行为艺术?还是最新的碰瓷流派?”
“这个大陆的膝盖骨是不是有什么集体性的结构缺陷?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人下跪?人均自带一键下跪功能吗?”
“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散个步,吃碗面,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个好觉而已啊……”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用户体验也太差了!我要给差评!”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只想找个有山有水有微风,最重要的是——没有活人打扰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刚才那头地龙兽带来的高分贝“噪音污染”。
“冕……冕下!请……请留步!”
雷蒙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的缝隙里挤出了这句完全变调的嘶吼。
他顾不上魂宗的尊严,也顾不上满身的伤痛,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以一种近乎蠕动的姿态,挪到了陈默的脚边,用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砰!”
“我等……有眼无珠,不识神山,冒犯了冕下的清净,罪该万死!”
“但……但是那头畜生……那头裂风魔狼还在!它还在暗中窥伺着我们!这片山脉的‘喧嚣’,尚未肃清!”
雷蒙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但也因为求生的本能,而带着一丝异样的、逻辑重构后的清醒。
他终于将那根被撞断的逻辑链,用一根名为“神罚”的、更加粗壮坚韧的丝线,强行串联了起来!
“是它!一切都是它的阴谋!”
雷蒙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地面,根本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瞬间,去亵渎那道蓝白色的身影。
“那头狡猾的千年裂风魔狼太聪明了,是想借地龙兽之手,将我们全部耗死、杀死!然后它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它在用我们的生命,谱写一曲贪婪的乐章!这……这是对您所钟爱的宁静的二次亵渎!”
这番话,如同一道电流,击中了身后那些濒临崩溃的佣兵们。
他们涣散的瞳孔中,终于重新聚焦起一丝神采。
对!
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们不是愚蠢地闯入了龙穴,而是被一头更阴险的魂兽给算计了!
陈默停下脚步,眉头微微皱起。
他那【与自然的微弱共鸣】能力,确实还在感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不悦的“杂音”。
在千米之外的山坡上,一头体型矫健的青色巨狼,正像个猥琐的狗仔队一样,潜伏在阴影之中。
它的情绪,是一种混杂着贪婪、惊疑,以及对地龙兽之死感到庆幸的复杂波动。
这股波动,像是一段跑了调的、用指甲刮黑板发出的劣质音乐,不断骚扰着陈默的感知。
“好烦。”
陈默的内心,正在掀起一场吐槽的风暴。
“打完一波又来一波,你们是网游副本吗?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一次性把所有BOSS都刷出来?赶时间,谢谢。”
“还有你,那边那头哈士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哇,那个两脚兽好厉害,一头就把大块头撞死了!不过他看起来消耗很大,气喘吁吁的,等他走了我就可以下去吃席了’……是这么想的吧?”
“想屁吃呢!”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严重影响了我后续寻找旅店并进行深度睡眠的计划。”
看到陈默停下脚步,雷蒙心中燃起了一丝微弱到近乎幻觉的希望火苗,他继续用颤抖的声音恳求道:
“冕下!那头裂风魔狼生性残忍狡诈,我们……我们已经无力再战,恳求您……”
他本想说“恳求您再次出手”,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这是何等的大不敬!
神,凭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帮你清理垃圾?
神迹,是用来仰望的,不是用来许愿的!
他福至心灵,立刻改口,用一种更加虔诚、更加符合“教义”的语气说道:“恳求您……降下神罚,肃清这片山脉最后的喧嚣!”
他赌对了。
“喧嚣”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再次打开了陈默的某个开关。
“唉。”
陈默又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已经远远超出了过去一年的总和。
他不想再动手了。
不管是出拳还是头槌,都得移动身体,很麻烦,还会消耗卡路里,待会儿吃饭都得多点一碗。
他只是想让那头狼闭嘴,永远地闭嘴。
那股窥伺的、贪婪的“恶意噪音”,实在是太刺耳了。
他微微仰起头,鼻腔里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似乎是被战场扬起的尘土,或是某种不知名的花粉给刺激到了。
他想打个喷嚏。
于是,他便打了。
“啊……嚏——!”
一个普普通通的、甚至听起来有些懒散的喷嚏。
声音不大,没有任何魂力波动,也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物理冲击波。
它就像一颗被投入无垠宇宙的石子,微不足道,转瞬即逝。
然而,就在这个喷嚏声落下的瞬间。
千米之外。
那头正小心翼翼地从山坡阴影中探出头来,准备观察战场的千年裂风魔狼,动作猛地一僵。
它那双闪烁着狡黠与残忍的兽瞳之中,没有任何预兆地,浮现出了一抹极致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惊骇与茫然。
它感觉不到任何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