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压根没有理会老者的惨相,不耐烦站起身,看看不远处被低矮土墙围起来的村庄,点点其中露出尖角的大屋道:
“乡亲?呵呵,赵老爷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赵扒皮的称号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用得着在我面前演戏?
那里,便是你的家宅?放心,对待良善百姓,我等向来是秋毫无犯的。此次出兵,不过是惩治刁民罢了。
只是,赵老家主你自己说说,你到底是刁民呢,还是良民?”
“良民,小老儿当然是良民!”
原本还在磕头的老者闻言脸色突变,当即跳起来,连连保证。
“少爷是知道我的,怎么会与那农会之人牵扯呢?
以那帮子农会小贼的作风,如何容得下老儿?
村里那帮贱皮子就是欠收拾,少爷要啥,我替少爷张罗便是,粮草、夫子、妇人,应有尽有.....”
少年一点没有在意老者的献媚,眼中还闪过一丝不耐,甩甩衣袖道:
“那都不用你操心。
赵家是咱们弓高有名的贤良方正之家,这我是知道的。
只是,你家左近的那些黔首呢?你敢保证他们也是良民,敢保证他们不会向公孙度,向那些刁民泄露我军踪迹?”
“这....”老者一时迟疑,他之所以阻止少年身后的大军入驻,不过是为了避免这帮兵痞对他家业的损伤而做出的避险措施罢了,所谓的保护乡亲,不过是托词而已。
起身的少年却有些不耐起来,挥手道:“传令,各部急速进军,到前方村子驻扎,去。骑兵先行出发,给我将村子清扫干净。”
“喏!”
旁边几个骑在马上恶声恶气的壮汉立即拱手应和,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捏紧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汉子们十分清楚,所谓的清扫是何意思。
喀嚓!
干涸的田野里,枯朽发黄的禾苗被硕大的马蹄踏碎,继而被风一吹,尽数散成了灰。
轰隆隆!
“喔喔,冲啊!”
树林缝隙间,一支支马队疾驰着,奔涌着向村庄靠近,骑兵兴奋挥刀,眼球通红,猩红的舌头不时舔舐嘴唇,像是一头头捕食的恶狼。
村子内,刚刚从垮塌了一半的土墙缝隙里钻出来的赵栓捧着一卷竹简,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有所闪失。
沙沙!
背后的动静让赵栓立刻警惕起来,一手提起短矛转头喝道:“是...!?呜呜....”
但出乎赵栓预料的是,还未等他的大喝出声,口鼻就被一双大手捂住。
赵栓心头惊骇无比,村子里都是熟人,谁也不会对他这个破落户下手,而一旦有人动手,那必然来者不善。
他奋力挣扎着,想要使用那根短矛去捅刺对方,却因为关节被锁难以动作,并且来人的手臂如铁铸的一般,任凭赵栓如何挣扎也不能脱开。
“是我,栓子哥!”
就在赵栓快要放弃挣扎,准备面对死亡时,背后那人忽地开口,是个赵栓熟悉的声音。
“不要出声!答应就轻轻拍两下....”
赵栓如其所示的拍打了两下对方绞缠在他脖颈上的手臂,来人总算松了开来。
“咳咳....”
被松开的赵栓当即跪地,捂着脖颈连连咳嗽起来,空隙间他抬眼一望,背后的是个布衣帻巾的高大青年人,此刻对方正抱着手臂,笑呵呵的看着地上的赵栓。
赵栓愣了片刻,随即站起身来惊讶发问:
“申河?怎么是你?你不是跑了吗?怎么回来了?”
来人叫做申河,与赵栓算是旧识了。
申河是外乡人,早年一家三口逃难来到赵家村落户,父亲申良挖空家底在周边盘下几亩地,本想着一家在此地耕田种地好生过日子。
谁知其母何氏没几日就病了,医药费、丧葬费几个大开销,让本就困苦申家不得不向主家赵柯借钱。
而抵押物不是别的,就是当时还是少年的申河,申河与赵家签了五年的契,用以偿还债务。
本来有申良照看田亩,省吃俭用,总是能有出路的。
可没过几年,申良也身染重病,躺床上没几日就去了,田亩被赵老太爷当作利息给没收了。
如此一来,人财两空的申河就正式成了赵家的家奴,赵栓是赵家的雇工,二人同一个屋檐下,互相都有些交情。
去年听说申河逃跑,赵栓还为对方流落在外而担心,而今看来,申河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要好的多。
从前瘦竹竿式的少年,而今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身型高大,手臂粗壮,已经能够凭着只手控制住他了。
“呵.....”
申河见到故人,眼睛里也满是喜意,上前拍拍赵栓身上的尘土,听到赵栓的问题,却是将目光转向村子中心的大宅,嘴里发出一声冷笑道:
“为何回来?当然是回来还债的.....”
“你!”
赵栓注视着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子,看着他眼中的暴戾一闪而过。
那种眼神!?
赵栓不止一次见过,那些跟随大贤良师起兵攻打官府的农夫,那些敢与主家翻脸,拿刀子与豪强拼命,却被绑在村口槐树上活生生饿死的农民。
这么多年,赵栓见过无数人在豪强的策划下家破人亡,那些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都出现过那种眼神,可无一例外的,那些人都遭到了格外残酷的镇压。
活埋,火烧,剥皮,穿刺,在那些怨魂的滋养下,村口的老槐树生长得愈发茂密了。
想到这里,他的瞳孔情不自禁一缩,拉住对方道:
“你....落草了?我告诉你,可不要打主家的主意!
那宅子里多的是会刀矛的好手,拿的也都是好兵器,不是咱们这些人可以抵抗的。
听老哥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落草?哈哈哈。”
申河被赵栓的误会给逗笑了,手掌扶着土墙连连喘息,笑声过后,申河的拳头猛地捏紧,用肯定的语气对眼前故人道:
“栓子哥你等着吧,那老狗得意不了几天了.....哼哼,等.....”
说到这里,申河忽地顿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的眼珠一转,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赵栓:
“栓子哥,听说你将地全卖了?得了多少粮食?”
“这.....惭愧,三斤半小米.....主家管事也说了,而今青黄不接,粮食奇缺,若不是看在本家的份上,这粮想买都买不到.....”
“呵呵,三斤半?亏你还叫他主家.....
今年年景不好,栓子哥打算怎么过,靠那三斤粮食过上半年?亦或者啃树皮吃草根,去外边挖白土?”
“我......”
赵栓拿不准申河的身份,也不敢透露自己打算跑路的计划,一时讷讷无言。
轰隆隆!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忽地村口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
“骑兵?人数还不少?”
申河的反应很快,在赵栓的愣神中几个跳跃翻到了房顶上,以手遮眉朝着村口望去。
“孙!?孙家的部曲,怎么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