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巨鹿郡大营,以及清河大营的消息汇报,抵达我军的投靠豪强的人数正在迅速增多。
此乃豪强们的上表,彼辈遵奉主公为幽冀之主,邀请主公发兵向北。
而彼辈之所以投靠主公,指引大军向河北之地进军,还是为了夺回家业的。”
“哼!”
听到荀谌的言语,袁绍极为不满的冷哼一声,出身高门的他极为厌恶被人挟持,哪怕那些人口口声声是为他好。
但当袁绍看清了文书上的内容时,却是立即愣在当场,眼露震惊,手指颤巍巍的点点纸张,看看荀谌确认道:
“十....万?”
荀谌脸色凝重的颔首:
“正是,这还只是文书传回时的数字,据在下估计,随着这场席卷河北之地的民乱加剧,兵力的膨胀速度只会更快。”
“嘶....”
袁绍闻言吸口凉气,他可不是战场的雏儿,很清楚有些时候兵力的急速膨胀并不是件好事,别的不说,要负担这些兵力的粮草,就算他搜刮干净治下之地,也很难供应。
“所以,这场仗必须打!而且要快!今年北地遭逢旱灾,粮食本就减产,若不能带着这些豪强之兵回乡夺取粮草、土地,且以战争来消耗豪强之军的兵力。
恐怕就该我等来承受这些破落豪强潜藏的深深恶意了。”
袁绍倏地站起身来,局势发展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可以说,今年的战事根本不在他的规划当中,他是活生生被那些地方豪强绑上战车的。
袁绍心中很不爽,可又无可奈何,豪强的争相投靠,某种层面上正是袁绍在河北之地所拥有的强大威望的一种展现。
“传令,尽快与张燕议和,立即从太行山退兵。
派人去南方与我那好弟弟见一面,莫要再与曹孟德相争了,再打下去,袁家的基业就要全毁了。
另,立即征召境内夫子、农兵,向清河、巨鹿进发....”
下完命令后,袁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因为他从幽冀二州豪强的过激举动中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豪强扎根汉地数百年,可以说,这些人便是东周贵族的延伸,能够让这帮老牌贵族抛弃体面,集合起来聚兵攻击公孙度,足以见得局势到了何种不相容的地步。
而其中的诡谲之处在于,即便豪强如此过激,发动了远超普通诸侯的兵力、实力,却被逼得向袁军大营集结,想要依靠袁绍的大义和军队重新杀回去。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投靠豪强,可能是地方权力斗争中的失败者。
身在高堂的袁绍忽地有种面对无尽漩涡的惊恐感,似乎幽冀二州的战场,是能够吞噬一切的幽海一般。
心头焦躁的他看向沮授:
“给我召集城内的豪商家主,我袁本初要与他们会面,决定我等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若不想被公孙度破家灭门,唯有全力消灭此贼....”
冀州,河间国。
吱呀!
高大的汉子推开腐朽的木门,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入内,让屋内的妇人童子齐齐望了过去,眼神中都带着期许。
汉子就像是被这灼热的目光刺痛一般,避开了妻儿的注视,小心翼翼的打开布袋,露出内里掺杂了沙石草根的粮食:
“旱灾愈发严重,主家不愿意借粮,这是俺典当了坡上那块地换来的,你们,赶紧开锅吧!”
妻子自汉子打开布袋目光就再也移不开,瘦弱的儿子喉头耸动,同样直瞪瞪的盯着布袋。
“可,当家的,那是俺家最后一块地了....”
听完汉子的话语,妻子忽地回过神来,手掌悬在半空,有些不太敢接手布袋。
汉子高大的身形猛然一颤,随后不在意的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的...总有办法的....”
“那便好....”
妻子听到这句话,就像从前一般,对汉子的承诺充满信心的接过袋子,招呼着孩子烧锅。
没一会儿,这处破败的土屋上空便升起了炊烟。
“当家的,家里没多少柴火了,明日得去山里打些柴回来,一定不要去附近的北山,那里是张家的地盘,隔壁赵二去打柴,被张家的仆役发现,当时就给打断了腿,他硬是凭着双手爬了十里地回来,全身没几处好的....
你若是打到了柴,别忘记给赵二家送一点,他家也许久没有炊烟了....”
妻子张罗好食物,一边招呼父子俩进食,一边说起闲话。
“省得....”
汉子吭哧吭哧刨着食,嘴里含糊应着。
砰砰!
“二哥在吗?我是栓子,给你家送些柴来。”
汉子用力敲打着隔壁邻居的木门,动静很大,在静谧的村子里传的老远,屋内却始终未有回音。
“二哥?”
汉子当即觉得不妙,后退几步后助跑对着木门一个飞踹,木门嘭的一声断裂,透出门后的凄惨一幕。
那个他自小便一起玩耍的赵二哥,以及他的妻女,整整齐齐的挂在了房梁上,六只脚踝在汉子的眼前晃悠着,吓得他跌倒在地。
他呆愣愣的望着那个格外熟悉的面庞,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赵二是他们村子里少有的文化人,其人因为机缘巧合下学会了几个字,一向以读书人自居,举止也十分斯文,从未与人红过脸。
这样的人,下场竟然是与家人一同悬梁自尽。
“呜呜.....狗日的世道!”
嘭!
木门被猛地推开,正在一颗颗点数粮食的妻子紧张回头,诧异询问:
“咋这么快?柴送到了?”
汉子没有理会妻子的絮叨,而是取出家中的唯一一把铁器——柴刀,将之小心捆扎在木棍上,嘴里急声道:
“粮食做成干粮,你也马上收拾东西,咱们趁夜出发....”
“出发?去哪儿?”
“北边,你姐不是参加了农庄吗?咱们去投靠她。”
“可是,当家的,你不是说,进农庄就是给当官的当佃户,下场还不如给主家当奴仆.....”
“没有什么主家了!?”汉子的脸色忽然狰狞起来,他一把拉过妻子,沉声道:
“主家在储备粮草,在整备那帮部曲。我还偷听到管事说,主家要跑,他们怕那帮农庄的民兵,打算带领部曲与那些士族合兵.....
你听明白了吗?主家怕了,他们怕农庄,怕民兵手里的刀子!咱们必须走.....”
妻子沉默了,不再争辩,而是立刻转身制作干粮。
汉子也不再言语,自墙角撬出几枚锈迹斑斑的铜板,珍而重之的收进了怀中。
拍拍胸前沉甸甸的铜板,汉子忽地想起赵二家中的珍藏,一卷看不清字迹的书册,虽然他不识字,可凭借着对知识的尊重,下意识觉得书卷是好东西。
“动作快些,我出去拿些东西!”
想到这里,汉子知会一声,便就提起粗制的短矛出门。
再度出门,抱定了心思跑路的汉子忽地注意到村子里的气氛诡异,但他只以为是旱灾使得村民没有了出门的兴致。
而在村长外,一处树林阴影下,老者哭丧着脸跪倒在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跟前,连连磕头:
“少爷饶命啊,前面是小老儿家宅,小老儿愿意贡献粮草,还请少爷开恩,饶了乡亲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