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低叹一声:“已经很不错了,这黑夜山林,散兵混战,弓箭兵处处掣肘,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若不是我犹豫之下没有派他们弃箭出战,恐怕现在连这些都剩不下。”
“那弩箭呢?弩箭有多少?”
“每人两把弩,五十支箭,大概都还没有什么损耗。”
季华鸢紧皱的眉头豁然松了开,那张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这就够了。我要的不是兵,而是弩箭。您这些家底,如今正好可以帮我们大忙了。”季华鸢说话间,黑衣人已经将假晏存继的尸体高高地挂在了树上,只是夜色漆黑,若不是刻意去看,谁能看清上面挂着一个人,更遑论看清那人的面相了。不过季华鸢也不急,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衣人分捧了他的火药开始细密地布阵,又擡头环望周围高大的树木,突然叹道:“真是天时地利,可惜了……”
“可惜什么?”三叔连忙追问。
季华鸢顿了一下,而后说道:“我之前藏在树上寻找晏存继的落脚点,曾经偶遇晏存继麾下两员亲信爱将——也是他们此战的指挥,从我身下路过。当时我害怕打草惊蛇,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如今想来,若是当时直接解决了他们,现在倒是能省下些事。”
三叔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省什么事?”
季华鸢轻声笑了,三叔也感到有些尴尬,按理说来,季华鸢还处于戴罪之身,而他一个长老如今处处都要问季华鸢,实在是有些失颜面。好在季华鸢只笑了这一声就及时地收住了,季华鸢拍了拍三叔的肩膀,说道:“无碍,您那十来条狗还在吗?在的话就集中起来,还有现在能够联系上的、能够脱身的兵力,都往我们这边集中一下。如果太远了回不来也算了,相信很快我们就能帮助在外的弟兄们分掉很大的压力。”
“你要狗干什么?狗也怕火,爆炸过后,狗恐怕不能帮我们解决剩下的狼崽子。”
“不,您多虑了……”季华鸢唇角荡起一抹淡笑:“我只是想让它们帮我叫唤叫唤罢了。”
任务分别传达下去,黑衣人们很快就各自行动起来。季华鸢还是很满意于这些人办事的速度,看起来确实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其实三叔作为一手拨拉这些叛军成长起来的长老,远不应该只有这点本事,然而不知他是求胜过于心切,还是人老心智不及,到最后终于彻底信服了季华鸢,反被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控于掌上。现在老头子做完了季华鸢交待给他的一切,而后就只能坐在地上仰头看季华鸢在周围的大树上飞上飞下地布置那些弩机,季华鸢说这是师门教授的布阵法,不能外传,但绝对有效。这个年轻人在这场仗中虽然多次有隐瞒,但在最危难的时候,也是他带回来了晏存继身亡的好消息,还带回来了火药,迅速做出了兵法调整,三叔此刻对季华鸢已然是全心信服,再没那么多质疑了。
他看着季华鸢按照自己那一套阵法安放好了弩机和一些他看不懂的木械,而后沉着地处理手下不时报上来的突发问题,突然又有些担心:这样一个人,可以说惊才绝艳不为过,真的甘心做一个太平傀儡,被人豢养在笼中吗?
他忍不住回想起与季华鸢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那个年轻人总是穿着干净素色的袍子,整个人白皙剔透得像是清晨垂在荷尖的一滴晨露,让人想要伸手触碰一下都害怕毁了。明明是最该春风得意的好少年,眉眼中的笑却无半分追求,而季华鸢每每谈起自己的目的的时候,总是一脸无所谓地对他说道:“您帮我保住北堂朝,而后保证我此生衣食无忧,风光清闲,我就别无所求了。”
那样的表情他见过太多,和当时的季华鸢有一样表情的那些人往往是那些失去了全部亲人爱人的亡命子,带着一点对命运的嘲笑和不在乎,酗酒到双眼血红,而后带着酒气风轻云淡地低笑几声,哑着嗓子道:“无所谓,我不就是一个人吗?怕什么生死,求什么富贵!”
而季华鸢呢,他整个人似乎平和温柔许多,然而那眼底深藏的却是远胜那些亡命徒更多的自弃和落寞。
也是,这孩子空有一身才华,却是天生寡命,幼无父母,长无家室。你说他孤身一人能求什么?大概也就他所说的:衣食无忧,风光清闲,了度此生罢了。
三叔想到这些之后带着感慨也带着释怀叹了口气,别人的苦痛他无暇关心,他只知道,这样的季华鸢,是对他、对他的主人都最有好处的季华鸢。才华盖世,然而心无江山,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