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愿拼残命争天命,欲借余忠助旧龙(1 / 2)

卷首语

《大吴会典?宗室志》卷五《德佑帝篇》附载:成武中期,德佑帝萧桓居南宫,不得预政,复辟之念藏于胸,以谢渊(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总军政、掌御史台,九边防务及京师布防皆属之)权重,恐触其忌,故在“复”与“止”间迁延未决。

时有陈冀者,昔从桓征青漠堡,为亲军副将,秩从三品。青漠堡溃师,冀以“失律”坐贬庶民,隐于京师城郊,心仍向桓。闻桓困南宫,乃潜由南宫西角门暗沟入,衣粗布,怀旧符(昔桓所赐京营调兵符残片,以示身份),求见桓。

冀见桓,伏地泣曰:“臣冀,死罪!昔不能护陛下于青漠,今敢冒死来见,为社稷计。代宗皇帝(萧栎)寝疾久,太医诊脉谓‘恐难起’,宫中庶政多壅,陛下为太祖高皇帝(萧武)七世孙,大吴正统,复位乃顺天应人,非私谋也。谢太保(渊)虽掌兵刑,素以社稷为重,若知陛下复位为安宗庙、抚百姓,必不违;纵太保持异议,臣已联络京营旧卒三百余——皆昔年随陛下亲征之亲军,及宣府卫副总兵李默旧部(默昔与冀同事),皆愿效死,何惧谢太保之威?”

桓久困南宫,闻“正统”“旧部效死”之语,复位之念复炽:既喜旧部未散,有可恃之力;又隐忧谢渊之严——恐其引《大吴律?谋逆篇》“宗室擅议复位”条治罪。然终为权欲动,乃令冀匿于南宫偏院,密令贴身太监魏奉先驰报诏狱署提督徐靖,令靖速核代宗病情及李默动向。

是时,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掌京师密探、刑狱勘验)得暗探报:“有布衣男子,自西角门暗沟入南宫,与德佑帝私语久。”飞乃令暗探续侦,录冀出入踪迹及与卫安(南宫西角门卫官)交接状,驰报谢渊。

渊阅报,召秦飞入署,谓曰:“陈冀,一贬谪旧将耳,不足为患;萧桓虽有复念,未举实迹。今若遽捕冀、责桓,宗室必议朕(代宗)苛待故君,恐滋他变。汝宜增派暗探,盯防南宫偏院及魏奉先、徐靖往来,录其谋逆实迹,待露形迹,乃按律治之,庶几无议。”飞领命,遂令暗探分守南宫各角门及诏狱署外,密侦无稍懈。时人谓之“南宫旧臣献言”。

论曰:南宫旧臣献言一案,其要在“旧情”为表,“私谋”为里。陈冀借“旧部忠君”之名,实欲复己之官;萧桓因“时局可乘”之意,终溺一己之权。旧党(徐靖、镇刑司旧吏之属)假冀为媒,图煽桓乱,以乱谢渊新政、复旧党之利,此其谋也。谢渊持重不发,非纵乱,乃审时度势:既防旧党借“苛待故君”名惑众,又务在以实证定案、以律法服人,不使朝局因小隙而溃。此亦见成武中期朝局之艰:旧帝怀怨,旧党窥隙,直臣斡旋其间,唯以“社稷安稳”为圭臬,斯可谓知大体矣。

南宫夜隐旧臣踪,泣劝君王复帝容。

言及代宗身染疠,语提谢相或相容。

愿拼残命争天命,欲借余忠助旧龙。

不是私恩牵故吏,只缘权欲在心中。

南宫西角门的暗沟旁,衰草被夜风压得伏地,一道黑影从沟内爬出,粗布短衫上沾着湿泥,腰间却藏着一柄磨去鞘纹的旧腰刀——正是前京营副将陈冀。他按着腰刀,贴着墙根快步走,目光扫过巷口的羽林卫岗哨,眼底闪过一丝紧张,却更多是决绝。

这暗沟是卫安(西角门卫官)为旧党传讯留的,陈冀能潜入,是托了镇刑司旧吏的关系——石崇败后,旧吏们怕被玄夜卫清算,急盼萧桓复辟,便寻到隐于民间的陈冀,许以“复位后复京营副将职”,让他赴南宫劝进。

“陈大人,快些,羽林卫换岗只剩半刻了。”墙后传来卫安的低唤,他攥着一串铜钥匙,是南宫偏院的门钥,“陛下在‘思政堂’等您,别耽搁。”

陈冀点头,跟着卫安绕进南宫偏院的角门。院内的青石板上,还留着白日羽林卫巡逻的痕迹,陈冀的粗布鞋踩在上面,轻得像猫,却仍能觉出石板的冰凉——这是他七年前常走的路,那时他还是京营副将,随萧桓出入南宫,如今却成了“潜入者”,何其讽刺。

卫安将他引到“思政堂”侧门,递过一件叠好的青布官袍:“换上,别让陛下见您这模样。”陈冀接过官袍,指尖触到布面的旧痕,是他当年的官袍,被旧吏们寻来送还,布面上还留着青漠堡之战的血渍,虽已发黑,却仍刺目。

萧桓坐在“思政堂”的旧御案后,案上摊着《复立十策》抄本,指尖反复摩挲“京营”二字,心里仍在“复止”间纠结。忽闻侧门轻响,抬头见陈冀身着旧官袍进来,虽面带风霜,却仍有当年的武将气,眼眶竟先红了。

“陈……陈冀?”萧桓起身,声音带着颤抖,“你怎么来了?青漠堡后,你不是被贬为民了吗?”

陈冀“扑通”跪地,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他却似不觉疼,只顾叩首:“臣陈冀,参见陛下!臣虽被贬,却日夜惦记陛下,今闻陛下有复位之念,特冒死来见,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萧桓忙上前扶他,指尖触到陈冀的胳膊,瘦得只剩骨头,心里更酸:“快起来,南宫不比当年,没什么好茶,委屈你了。”他拉着陈冀坐下,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旧腰刀上,“这刀……还是当年朕赐你的?”

“是!”陈冀摸着腰刀,声音里带了哭腔,“臣带着它,在民间待了七年,每日擦拭,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再随陛下出征,再为大吴效力!”这话像针,扎在萧桓心上——七年幽禁,还有旧臣记得他,还有旧臣愿为他冒险,这让他原本动摇的“复”念,又燃了起来。

陈冀坐定,却没喝萧桓递来的茶,只是望着他,眼神急切:“陛下,臣来前,已托旧吏查探——代宗陛下病重,近日常卧病不起,连早朝都免了,朝政多由谢渊大人主持。这正是陛下复位的好时机啊!”

萧桓心里一动,却仍有顾虑:“谢渊掌军政、玄夜卫,威望震朝野,他若不允,朕如何复位?”

“谢渊大人虽忠,却非愚忠!”陈冀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却更显激动,“他忠的是大吴社稷,不是代宗陛下!如今代宗病重,皇子年幼,社稷无主,陛下复位,是顺天意、合民心,谢渊大人若明白此理,必不会阻拦!”

他顿了顿,想起旧吏们传来的消息,又道:“臣还听说,谢渊大人近日因新政与勋贵不和——户部尚书刘焕虽支持新政,却不满谢渊严查勋贵租银;吏部侍郎张文更是暗中联络旧党,盼陛下复位后调整吏治。谢渊大人孤掌难鸣,陛下若许他‘仍掌兵部、御史台’,他定会动心!”

萧桓的呼吸急促了些,却仍皱着眉:“可谢渊刚擒了石崇,查了镇刑司旧党,他对朕……怕是早已生疑。”

“疑又如何?”陈冀猛地起身,腰间旧腰刀晃了晃,“陛下,臣已联络京营旧卒三百余人,都是当年随陛下亲征的弟兄,愿为陛下死战;宣府卫副总兵李默,虽现为谢渊麾下,却与臣有旧,若陛下复位,臣愿去劝他倒戈;诏狱署提督徐靖,更是愿率诏狱卒为陛下开宫门!即便谢渊阻拦,咱们里应外合,也未必会输!”

萧桓望着陈冀激动的模样,心里的“复”念像被添了柴的火,越燃越旺,可“惧”的阴影仍未散去。他想起谢渊在德胜门的决绝,想起玄夜卫暗探的监控,想起石崇的下场,忍不住问:“你联络的京营旧卒,真能信吗?李默与谢渊有德胜门共事之谊,他会倒戈?徐靖虽为旧党,却怕谢渊如怕虎,他真敢开宫门?”

陈冀见他仍有疑虑,忙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符——是京营旧符,上面刻着“前营”二字,磨损严重,却是真品:“陛下,这是京营旧卒首领托臣带来的,见此符如见陛下,他们定会听令!李默虽与谢渊有谊,却不满谢渊调宣府卫兵守京营,臣只需提‘陛下复位后许宣府卫自主防务’,他定会动心!徐靖那边,臣已托镇刑司旧吏传信,许他‘复位后掌理刑院’,他怎会不敢?”

萧桓伸手接过陈冀递来的京营旧符,指尖甫触铜面,便觉一股熟悉的糙感——那是他昔年亲赐陈冀时,特意令工部工匠刻的“前营”二字,岁月磨去了铜符的锋芒,却未消刻痕里嵌着的京营铁锈,那是青漠堡之战时,符信随陈冀浴血的印记。

“这符……”萧桓指腹摩挲着“前营”二字,喉间微哽,“七年前青漠堡突围,你便是持此符,率亲军断后,左臂中箭仍不肯退。”记忆翻涌如潮:那时京营溃乱,他被瓦剌兵追袭,是陈冀持此符收拢残卒,以身体为盾护他脱险,那道箭伤,至今还在陈冀左臂留着疤痕。

“陛下竟还记得!”陈冀眼中泛起泪光,语声更切,“臣藏此符七年,日夜擦拭,便是盼有朝一日,能再持此符随陛下号令旧部!”

然萧桓的疑虑未消,他侧身避开陈冀的目光,望向殿外沉沉夜色,声线沉了几分:“你既隐于城郊,何以精准寻得南宫暗沟?卫安为南宫卫官,掌西角门防务,玄夜卫暗探日夜巡查,他怎敢私放你入?又怎知玄夜卫动向,能设‘调虎离山’之计?”他不信这是“天赐之机”,七年幽禁让他学会了凡事多问一层——陈冀背后,定有旧党在操盘。

陈冀闻言,身子微僵,随即压低声音,凑至萧桓身侧:“陛下明鉴!暗沟是镇刑司旧吏告知,卫安那边,是旧党从寿宁侯抄家余银中挪用五百两白银相赠,更许他复位后升皇城司主事——卫安怕玄夜卫查他贪墨,又盼攀附旧党得官,才敢冒险。至于玄夜卫,是旧吏假造‘镇刑司库房藏有石迁通敌密信’的痕迹,引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的人去查,南宫周边的暗探,此刻都在库房外候着,半个时辰内必不回防。”他说得急切,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腰间旧刀的刀柄,显是怕萧桓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