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食货志》卷四十三《漕运改革篇》载:“朝堂舌战案后,太保谢渊掌江南漕运整饬全权,察士绅纳粮仍存‘田亩隐匿、米质参差’之弊,又惧江南籍官员与士绅暗通款曲、官官相护,遂拟《江南士绅漕粮纳缴新规》,核心为‘按田亩纳漕,优粮优价’——士绅田亩以玄夜卫核查为准,每亩缴粮三升,超两百亩者增缴一成;米质达‘上白米’者,每石加价五分,次米则折价三成,倒逼士绅缴好粮。
又亲绘《漕运分段监察图》,标注苏州、松江等七府士绅势力核心区(如吴郡堂控制的苏州码头、王氏士绅把持的松江仓),分设七段监察点,每点派玄夜卫文勘官、御史台监察员、户部粮吏三方驻守,防官绅勾结。史称‘漕运新规与分段监察制’。”
谢渊之方案,非凭空臆造,实乃“循旧制、补新漏”:借田亩核查堵隐匿之弊,凭优价诱良米之缴,以分段监察防官官相护,彰显“制度为纲,公义为魂”的直臣风骨。
江南漕弊久萦萦,士绅匿田掺次粳。
征臣拟策循公义,按亩纳粮定准程。
优米加价彰良善,次粳折价警贪横。
亲绘监察分段图,暗标绅势防官盟。
元兴旧制参今弊,终使漕渠复畅行。
边军得食眉舒展,苍生免负乐耕氓。
案上摊着三叠册页,一叠是玄夜卫刚送来的《江南士绅田亩核查册》,朱笔标注“苏州士绅某匿田三百亩、松江士绅某挂田于寺庙名下百五十亩”,页边粘着眼线纸(玄夜卫暗探手绘的田亩界碑位置);一叠是《元兴朝漕粮定价档》,记着“上白米每石银三钱、中米二钱五分、次米一钱八分”,墨迹泛着旧年的松烟香;还有一叠是空白的桑皮纸,边角已用镇纸压平,旁置一方端砚,墨汁研得浓沉,砚台侧放着一支狼毫笔——笔杆是岳峰旧物,竹纹里嵌着红砂,握在手中仍有沉实感。谢渊身着墨色鳞甲,肩甲处岳峰旧年的箭痕在晨光下泛着浅红,指尖抚过《田亩核查册》中“挂田寺庙”四字,指腹能觉出纸页的粗糙——这不是“民俗惯例”,是士绅与地方僧官勾结的铁证,是官官相护的又一藏身处。
昨日户部侍郎(江南籍)送来《士绅纳粮异议书》,言“江南士绅田亩多零散,核查难尽准,若按亩纳粮,恐生民怨”,字里行间透着推诿——谢渊早知,这位侍郎的族弟在苏州有田两百亩,常年匿报,所谓“核查难”,不过是怕自家利益受损。案角还放着玄夜卫密报:“松江漕运通判(江南籍)与士绅某往来频繁,近日密会于画舫,议‘若按亩纳粮,便唆使漕卒慢运’”,密报旁附着手绘的画舫位置图,标注“船窗贴青布为记”。
谢渊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幅《江南漕运全图》,绢面已泛黄,是元兴帝时期的旧物,图上用墨点标着码头、粮仓位置。他取过炭笔,在苏州、松江、常州三府码头旁各画了一个圈,又在圈旁注“绅势核心”——这些地方,去年漕粮掺假、今年田亩隐匿最严重,也是江南籍官员与士绅联络最密之处。指尖触到苏州圈时,想起沈毅说的“吴郡堂的士绅每月都给苏州知府送‘漕运协调费’”,心中愈发坚定:方案不仅要定“按亩纳粮、优粮优价”,更要设“分段监察”,把官绅勾结的路堵死。
谢渊先取过《江南士绅田亩核查册》,翻到苏州府那一页。册中记着“士绅某有田五百亩,其中三百亩挂于‘报恩寺’名下,寺僧每年分银五十两”,旁附暗探拍摄的寺内田亩账(油纸拓印件),上面确有“士绅某田三百亩”的记录,落款是“苏州府僧纲司核验”——僧纲司是府级管僧官,竟也参与匿田,可见官绅勾结之深。“秦飞,”谢渊扬声唤道,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很快推门而入,玄色劲装的袖口沾着墨痕,显是刚整理完密报,“你派暗探去报恩寺,取僧纲司的田亩原册,若能抓到僧官与士绅分银的现行,一并带回。”
秦飞躬身应道:“大人放心,属下定派精干暗探,明日此时定有结果。只是……苏州知府若察觉,恐会出面阻挠。”谢渊点头,取过案上的《大吴律?食货律》,翻到“匿田罪”条目:“《律》载‘士绅匿田超百亩者,杖六十,补缴三年粮税;官员包庇者,革职留任’,你带此律去,若苏州知府阻挠,便出示律条,再敢拦,直接押入诏狱署。”秦飞接过律册,指尖捏紧:“属下明白,绝不让官绅再借寺庙藏私。”
待秦飞走后,谢渊回到案前,提笔在空白桑皮纸上写下“按田亩纳漕”四字,笔锋遒劲。他想起元兴朝周忱的“均田纳粮法”,那时周忱派户部吏员逐田丈量,哪怕是坟茔间的小块田,也一一登记,终让江南漕粮增三成。“今时当效昔年,”谢渊低语,在“按亩纳漕”下补注:“士绅田亩以玄夜卫核查为准,分三等:百亩以下者,每亩缴粮三升;百亩至两百亩者,每亩三升五合;两百亩以上者,每亩四升——超亩增缴,以惩匿报之弊。”写到“超亩增缴”时,笔尖微微用力,墨色浓沉,像一道警示,划在士绅的贪念上。
接下来是“优粮优价”的制定。谢渊取过《元兴朝漕粮定价档》,对比今时米价:“今岁江南上白米市价每石三钱二分,次米仅一钱五分,差价近半,难怪士绅愿掺次米。”他提笔在纸上写:“漕粮米质分三等:上白米(颗粒饱满、无霉无沙)每石加价五分,即银三钱五分;中米(颗粒略瘪、无霉少沙)按市价三钱二分;次米(瘪粒超三成或有霉点)折价三成,即银二钱二分——次米若超漕粮总额一成,粮户需补缴上白米补足差额。”这样的定价,既让良善士绅得实惠,又让贪腐者无利可图,还能倒逼米质提升。
正写着,亲兵进来禀报:“大人,御史台左都御史求见,说有《监察建议》要与您商议。”谢渊放下笔,道“请”。左都御史身着青色官袍,手里捧着一卷文书,进来便笑道:“谢太保,听闻你在拟漕运新规,某特来送些‘弹药’——这是御史台查的《江南漕官与士绅往来账》,记着某通判收绅银千两、某知府包庇掺米,可作你方案的佐证。”
谢渊接过账册,翻到“松江通判”条目,见写着“某通判收士绅某银五百两,为其掺次米开绿灯”,末尾附着通判家仆的供词(油纸拓印)。“左都御史来得正好,”谢渊指着“优粮优价”的条款,“某拟按米质定价,却怕地方粮官收贿改等,你看如何防?”左都御史沉吟道:“可设‘三方验米’——玄夜卫验霉点、御史台验颗粒、户部验重量,三方签字才算数,缺一不可。”谢渊点头:“此计甚妙!某这就加上‘验米需三方同场,各执验单存档’,堵粮官舞弊的路。”
午后,秦飞带回了报恩寺的证据:僧纲司原册、僧官与士绅分银的暗录(玄夜卫用炭笔摹的分银场景),还有苏州知府派人阻挠的证词(暗探录的知府家仆对话)。“大人,苏州知府已被属下按律扣押,僧纲司僧官也收押在玄夜卫江南分司,只等您发落。”谢渊翻看原册,见“士绅某田三百亩”旁有苏州知府的朱批“准挂寺籍”,墨迹与知府平日判案笔迹一致,心中冷笑——官官相护,竟连佛门净地都成了贪腐的遮羞布。
他提笔在《田亩核查册》上补注:“凡挂田于寺庙、宗族祠堂者,一律归入户主名下,僧官、族老包庇者,按‘匿田同罪’处置”,又对秦飞道:“将苏州知府押解回京,交理刑院审讯,务必查出他还包庇了多少士绅;僧官暂押江南分司,若愿揭发其他匿田士绅,可从轻发落。”秦飞应道:“属下遵令,这就去安排。”
待秦飞走后,谢渊开始绘制《漕运分段监察图》。他先在桑皮纸上摹出江南漕运路线:从苏州、松江、常州三府码头发船,经运河至扬州,再入淮河抵京,全程分七段,每段设一个监察点。他用朱笔在苏州码头旁标“绅势:吴郡堂,官联:苏州知府(已押)”,松江码头标“绅势:王氏,官联:漕运通判”,常州码头标“绅势:李氏,官联:常州府同知”——这些标注,皆来自玄夜卫半年来的密探记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贪腐的实证。
画到扬州段时,谢渊停笔——扬州是漕运枢纽,江南籍官员与士绅常在此密会,他特意在旁注“监察点增派玄夜卫北司精锐五人,直归某辖制”,避免地方玄夜卫被收买。指尖抚过图上的朱笔标记,像在抚摸一道道未愈的伤口——这些地方,曾是漕运的“蛀虫窝”,如今要用制度的网,将它们一一罩住。
傍晚,户部尚书(江南籍)突然登门,身着绯色官袍,手里捧着一盒“江南新茶”,神色却有些局促。“谢太保,听闻您拟了按亩纳粮的方案,某特来商议——江南士绅多是书香门第,田亩核查过严,恐伤斯文啊。”他将茶盒放在案上,目光却盯着那幅未完成的《监察图》,眼神闪烁。
谢渊起身,将《江南士绅田亩核查册》递给他:“尚书请看,苏州士绅某匿田三百亩,松江士绅某挂田百五十亩,这些‘书香门第’,连佛门都敢利用,何谈斯文?某按亩纳粮,已是宽待,若按《大吴律》,匿田超百亩者当杖六十,某尚未提此刑,已是顾全‘斯文’。”户部尚书翻着册页,脸色渐白,手指在“挂田寺庙”处反复摩挲——他的族弟,正是用此法匿田。
“至于核查,”谢渊接着道,“玄夜卫已查清八成士绅田亩,余下两成,某会派非江南籍的户部吏员去查,尚书若不放心,可派户部亲信随行监督,只是有一条——若查出亲信包庇,尚书需同罪。”这话戳中了户部尚书的软肋,他忙道:“太保公正,某怎会不放心?只是……优粮优价的差价,户部需额外拨款,恐国库吃紧。”谢渊笑道:“尚书多虑了,元兴朝优粮加价,国库非但未亏,反而因好米多、次米少,边军少耗药材银,去年边军因食次米治腹泻,耗银两万两,今若全是好米,这笔钱便可省下,差价不过五千两,何谈吃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