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青袍握简眉峰锁,默数边尘未肯休(1 / 2)

卷首语

《大吴会典?宫闱志》载:“南宫为成武朝太上皇萧桓居所,成武元年,萧桓自瓦剌归,居南宫,非有帝谕不得出。宫墙毗邻团营校场,帝令玄夜卫设暗哨,监察南宫动静,防勋贵借太上皇谋事。”成武二十一年,谢渊革新团营领操制后,团营战力日升,操练声震及南宫。

一日,太上皇萧桓登南宫角楼,闻校场声威,对近侍叹“此非昔日疲兵”,玄夜卫密探录其言,呈于北司指挥使秦飞,再转谢渊。时吏部尚书李嵩与英国公暗谋,欲借太上皇此语,散布“谢渊练兵只为媚上,非为社稷”的流言,更欲挑拨萧栎与萧桓的帝系关系。

谢渊察其险,先核密探记录,再携边军战功册面圣,陈明“练兵只为边防,非关帝系”,终破勋贵阴谋。此案暗合明代“朱祁镇南宫观于谦练兵”的历史实态,更揭封建朝堂“帝系纠葛与军力革新”的深层矛盾,彰显直臣“以实绩破谗言,以公心护社稷”的魄力。

角楼风卷旧貂裘,霜痕暗结玉栏秋。

校场声摇御苑流,阵云轻压雉堞头。

朱栏独倚凝眸久,旧部声容异昔秋。

青袍握简眉峰锁,默数边尘未肯休。

暗柳藏鸦窥语细,轻痕墨淡记绸缪。

紫袍私语帘垂后,片纸偷传欲乱筹。

甲光映册陈实绩,丹陛倾心释隐忧。

军声漫逐云帆起,遍绕金台十二楼。

角楼的风总比别处烈些,卷着宫墙根的残霜,扑在萧桓的旧貂裘上。貂裘是元兴年间的旧物,领口的毛已有些枯槁,风一吹便簌簌落些细绒,像他鬓边的霜。他扶着玉栏站定,指尖触到栏上的霜痕——那是昨夜的霜凝结的,顺着栏上的缠枝纹漫开,像极了当年北征时,枪杆上冻住的冰棱。

风里裹着别的声音,从宫墙那头漫过来。不是往日里团营操练的散漫拖沓,是沉实的“咚、咚”声,一下下撞在砖墙上,连角楼的飞檐都似跟着颤。萧桓眯起眼,望向声音来处——校场的方向,隐约能看见成片的甲光,像落在青石板上的碎阳,还有佛郎机炮的闷响,隔着风都能觉出那股子劲,比当年他带兵时,竟还要足些。

他想起成武元年刚从瓦剌回来的那日,也是站在这角楼。那时的校场,士卒们稀稀拉拉地站着,领操的勋贵子弟揣着酒壶,连弓都拉不满,炮声稀得像过年的爆竹。他那时扶着这同一块玉栏,只觉得心沉得像灌了铅。可今日不同了,那声音里没有半分虚浮,步伐声连缀成线,口号声裹着风,竟能吹得御苑里的流水都晃荡,阵形铺开时,像一片云压在雉堞头上,透着股不容错辨的锐气。“这……”他喉结动了动,没说下去,只望着那片甲光,指尖在玉栏的霜痕上反复摩挲,把那些旧日的记忆,都揉进了风里。

校场高台上,谢渊正握着一卷《操练册》。青袍外罩着墨色鳞甲,肩甲处的旧痕在阳光下泛着浅光,指节捏着册页的边缘,微微发白。他没看阵前的操练——陈猛带神机营装填的速度,周正领五军营走阵的齐整,他昨夜已在心里推演了无数遍。他的目光落在南宫的方向,那里的角楼隐在树影里,像个沉默的影子。

风里藏着别的动静,他比谁都清楚。昨日秦飞来说,李嵩府的长史往英国公府跑了三趟,今日晨雾还没散,玄夜卫的哨探就传回消息,南宫附近有勋贵府的人徘徊。谢渊的眉峰锁得更紧,指尖在册页上的“边尘”二字上顿住——那是他昨夜添的注,记着宣府卫送来的军报,瓦剌的骑兵还在边境晃荡。他不是在忧操练,是在忧那些藏在风里的算计,怕这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军威,被人借别的由头搅了。

柳荫里的影子动了动。不是风摇柳的动,是极轻的、贴着地面的动。玄夜卫的哨探缩在柳丛深处,青布衫与柳叶混在一起,只有握笔的指尖露在外面,在“速记符”上飞快地画着。风里飘来太上皇的一声叹,很轻,却被他精准地捕捉到,笔尖顿了顿,把那声叹里的复杂,都藏进了淡墨的痕迹里。他不敢抬头,只借着折柳的动作,飞快扫一眼南宫门口——那里有个穿灰衣的近侍,正往勋贵府的方向望,手指在袖口里攥着什么,像藏着张纸条。

吏部衙署的偏厅里,帘幕垂得严实。李嵩坐在帘后,紫袍的下摆压在椅垫上,指尖捏着张洒金纸,纸上的字写得潦草,却透着股急切。英国公的长史站在帘外,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南宫那边已传了话,太上皇今日确是赞了操练,只需明日早朝递上奏疏,请太上皇亲临观操,谢渊便……”

“嘘——”李嵩打断他,指节捏紧了那张纸,纸上的字都被揉得发皱。他没看长史,只望着帘幕上的花纹,目光闪烁:“别把话说满。谢渊手里有玄夜卫,还有那些操练的实绩,得防着他。”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那张纸叠好,塞进袖里,指尖触到纸的温度,像触到了什么笃定的东西。帘外的风偶尔吹进来,掀动帘角,露出他嘴角的那点笑意,快得像错觉。

第二日的早朝,丹陛前的气氛有些沉。李嵩捧着奏疏站出来,话里话外都绕着“太上皇赞操练”,请陛下允太上皇亲临观操。谢渊没急着开口,只把一卷册子递上去——册页上是甲光映着的字迹,记着“神机营装填速度提升四成”“五军营阵列失误率降至一成”,还有边军百户任教头后,士卒联名画的押。萧栎翻着册子,指尖在那些数字上顿了顿,又看了眼谢渊,目光里的隐忧,渐渐散了。

散朝后,谢渊走在宫道上。风里的军声更清晰了,从校场漫过来,裹着御苑的流水声,漫过金台的十二座楼。他抬头望向南宫的方向,角楼的飞檐上,霜痕已化了些,风里再没有那些藏着的算计,只有那股子军气,像潮水般漫过帝州的每一寸土地。他握紧了手里的《操练册》,指尖的温度,终于暖了些。

辰时初刻,团营校场的晨雾刚被朝阳撕开一道缝,谢渊已立于高台之上。他身着墨色鳞甲,肩甲处岳峰旧甲的箭痕在晨光里泛着浅光,指尖按在《团营操练日程》上,目光扫过阵前——边军百户陈猛正带领神机营装填佛郎机炮,士卒们动作整齐,火药袋开合间无半分拖沓;周正则率五军营走鸳鸯阵,步伐踏在青石板上,“咚、咚”声连缀成线,竟震得台边的铜铃微微颤动。

“岳将军,今日操练重点是‘步炮协同’,需让神机营与五军营磨合,确保炮响后步兵能即刻冲锋。”谢渊转头对都督同知岳谦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期许。岳谦躬身应道:“大人放心,昨夜已与陈猛、周正推演过三次,今日只需按章程来,定无差错。”话音刚落,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匆匆来报,玄色劲装沾着露水,显然是从南宫方向赶来:“大人,按您昨日吩咐,玄夜卫已在南宫角楼附近设了三个暗哨,方才哨探传回消息,太上皇似有登楼之意,李嵩府中也有异动,其长史一早便去了英国公府。”

谢渊指尖一顿,眉头微蹙:“李嵩与英国公此时联络,定是想借太上皇观察操练做文章。你让哨探盯紧南宫近侍,若有勋贵府的人接触,即刻记录;另外,让张启主事备好近半年团营战力对比册,尤其是边军百户任教头后的成效,需有具体数字,如‘装填速度提升四成’‘阵列整齐度提升六成’,不可含糊。”秦飞领命而去,谢渊望向南宫方向——那片宫墙灰扑扑的,角楼的飞檐上还留着去年的积雪痕迹,透着几分萧索,却暗藏着不容忽视的政治张力。他深知,太上皇虽居南宫,却仍是勋贵可借的“旗帜”,今日的操练声,若被李嵩曲解,恐生新的风波。

南宫角楼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太上皇萧桓扶着近侍的手,缓缓走上楼梯。他身着素色常服,鬓角已染霜,手指抚过栏杆上的木纹——这角楼他已半年未登,栏杆上积了层薄灰,指尖划过,留下一道浅痕。近侍递上一件貂裘:“陛下,晨风寒,您披上吧。”萧桓摆摆手,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团营校场,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必,朕倒想听听,这校场如今是什么动静。”

风从宫墙外吹进来,裹着校场的声浪——先是佛郎机炮的“轰”声,沉闷却有力,接着是步兵的口号:“盾在前,枪在侧,步随炮进!”萧桓的眼神亮了几分,他想起成武元年自己刚从瓦剌归来时,也曾登过这角楼,那时的团营操练,士卒们稀稀拉拉,口号有气无力,李恒领操时甚至带着酒壶,炮声稀得像过年的爆竹。“这声音……”萧桓俯身,手按在角楼的砖墙上,墙砖因校场的震动,竟传来细微的触感,“与昔日不同了啊。”

近侍轻声道:“听说谢大人革新了领操制,废了世袭,选的都是边地打过硬仗的百户,操练也严了许多。上月宣府卫送来捷报,说瓦剌不敢轻易犯边,许是团营的声威传过去了。”萧桓沉默良久,目光落在校场高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谢渊正抬手示意停止射击,动作沉稳,与当年守安定门时的模样重合。“此非昔日疲兵了。”他忽然叹道,语气复杂,有欣慰,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怅然,“若早有这般军力,当年朕也不必……”话未说完,便收了口,只是指尖在砖墙上反复摩挲,留下更深的痕迹。

此时,角楼下方的阴影里,玄夜卫密探正握着“速记符”,将萧桓的话一字不差记下。他的呼吸压得极轻,衣摆与墙角的枯草贴在一起,连风动都不敢惊动——按谢渊的吩咐,需记录太上皇的每一句言语、每一个神态,既不可遗漏,也不可妄加揣测,这是后续应对勋贵的关键凭据。

秦飞将密探的记录呈到谢渊手中。册页上,“此非昔日疲兵”六个字格外醒目,旁附密探对萧桓神态的描述:“太上皇言时,目光凝于校场,手抚墙砖,似有感慨,无不满或挑拨之意。”谢渊反复翻看,指尖在“无不满或挑拨之意”上停顿——这与他预想的不同,却也让他更警惕:李嵩若要借话做文章,定会刻意删减后半句,只留“太上皇赞谢渊练兵”,再曲解为“谢渊借练兵媚上,欲攀附太上皇”,挑拨萧栎的猜忌。

“杨侍郎,你即刻去吏部衙署附近,看看李嵩的长史是否已从英国公府返回,若有,便设法探听他们的谈话内容。”谢渊对兵部侍郎杨武道,语气凝重。杨武躬身领命,刚要离去,岳谦匆匆来报:“大人,英国公府派了家丁,乔装成卖菜的,在南宫门外徘徊,似想接触太上皇的近侍,被玄夜卫哨探拦下了,从家丁身上搜出一封密信,上面只写‘角楼之言可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