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监察志》卷八“京畿监察篇”明载:“玄夜卫掌京畿百官、勋贵监察,凡密议朝政、阴图不轨者,密探需伏伺记录,以暗号誊抄,直奏御前,非有帝谕不得漏泄片言,此乃‘察微杜渐、固护社稷’之专责。”
玄夜卫北司密探奉指挥使周显之命,潜伏魏国公府西花厅暗格——此前数日,密探已侦得三家勋贵频繁往来,疑有异动。是夜,英国公、定国公、魏国公携吏部尚书府长史、礼部尚书胞弟密聚花厅,烛火彻夜未熄。密探屏息记录,终得核心密语:“谢渊革我军器权、杖我世子、逐我门客,今又整饬京营旧部,下一步必借‘改革’之名剪灭宗室旁支,独掌京营兵权!需速联鲁、蜀二王,借宗室名义奏请陛下,治其‘谋逆剪宗’之罪!”
细察勋贵动作,更见周密:吏部尚书阴令长史篡改文官考核册,罗织谢渊“任人唯亲、结党营私”伪证,凡谢渊举荐的边卫将领,皆被标注“私属”;礼部尚书则借次日先帝陵寝祭祀,传谕宗室诸王“谢某轻慢宗藩,需借祭祀仪典向陛下进言,护持宗室体面”——二人虽未亲赴密议,却以实际行动阴相附和,实为勋贵反扑之爪牙。
谢渊接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递呈的密报与暗号记录,未露半分慌乱。他先召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比对密探记录与吏部、礼部往来文书,查实吏部长史笔迹与伪证笔迹吻合,礼部传谕抄件留有“魏国公府印鉴”痕迹;再令都督同知岳谦加强陵寝周边京营布防,禁止勋贵私带部曲靠近;最后整束证据,赴乾清宫面圣。
萧栎览密报毕,指尖抚过“剪灭宗室”四字,神色凝重——此乃十恶重罪,一旦坐实,谢渊必株连九族。然他亦深知,英国公、定国公等掌京营旧部半数,且已联结鲁、蜀二王(太祖直系后裔,虽无实权却具宗室号召力),若贸然治勋贵罪,恐引发宗室震荡;若信谢渊,又需避“偏信重臣、疏慢宗室”之嫌。权衡再三,萧栎终以御笔在密报尾页画圈,朱批二字:“继续观察”。
此案非仅“勋贵构陷”与“直臣自辩”之争,更揭封建朝堂最深沉的黑暗潜规则——以“宗室”为不可触碰之红线,借流言罗织重罪,凭权脉联结施压,令重臣动辄得咎;而帝王之“观望”,实则是“防重臣专权”与“防勋贵乱政”的两难权衡,暗合封建皇权“以权制权”的固有困境。
密探潜听花厅语,墨痕伪证陷忠良。
剪宗专兵虚言构,直臣持律守纲常。
御笔圈痕观动向,勋贵阴结起微茫。
莫道暗潮能蔽日,清风终散雾中霜。
申时初刻,兵部衙署的议事厅内,空气凝滞如铁。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捧着一卷密报,躬身立于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掩的凝重:“大人,玄夜卫北司密探昨夜潜伏魏国公府西花厅,侦得英国公、定国公、魏国公密谈,言及‘谢大人革军器权、杖责世子、拒贿逐贵,下一步必是借改革之名剪灭宗室,独掌京营兵权’,还说‘需早做准备,联合宗室亲王,奏请陛下治谢大人谋逆之罪’。”
谢渊正批阅《边卫防务章程》,闻言指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斑。他抬眸看向秦飞,目光锐利如刀:“密探可有记录具体对话?参与密谈者除三家勋贵,还有何人?”秦飞将密报递上,册页上是玄夜卫特有的暗号记录,旁附简体译文:“参与密谈者还有吏部尚书府长史、礼部尚书胞弟,二人全程未反驳,只言‘需先联络鲁王、蜀王,借宗室名义施压’。”
谢渊接过密报,指尖划过“剪灭宗室”四字,心中泛起一阵寒意——这罪名比“独断专权”更致命,大吴开国以来,凡涉“宗室”谋逆者,皆株连九族。他深知,勋贵们屡遭挫败后,已弃“明争”转“暗构”,妄图借宗室之名,将他钉在“谋逆”的耻辱柱上。“密探可有其他发现?”谢渊追问,“比如他们是否已派人联络宗室,或伪造证据?”
秦飞摇头:“密探只侦得昨夜密谈,尚未发现联络宗室的踪迹,但吏部尚书府近日有文书往来频繁,多送往地方府县,似在搜罗大人‘结党’的‘证据’;礼部尚书则借明日先帝陵寝祭祀,传话说‘宗室亲王需亲自到场,以显尊崇’,恐是想借祭祀之机,让亲王们听闻流言。”
谢渊召来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将密报交其核验:“你仔细比对密探的记录与吏部、礼部的往来文书,看是否有笔迹、印鉴异常,或与勋贵私通的痕迹。”张启接过密报,取出放大镜(大吴称“观字镜”),逐字比对:“大人,密探记录的墨色为玄夜卫专供‘松烟墨’,无涂改痕迹,确为当场记录;吏部尚书府长史的名字,在月初‘文官考核’的奏疏中出现过,当时他曾力荐英国公府子弟任‘府同知’,被大人驳回。”
谢渊点头——这便说得通,吏部尚书为报“驳回之仇”,竟纵容长史参与构陷;礼部尚书则因魏国公是姻亲,早已沦为勋贵帮凶。他走到书架前,取出《大吴律?谋逆篇》,翻至“宗室相关”条款:“凡诬告大臣‘剪灭宗室’者,若不实,诬告者斩,株连三族。”可他清楚,律法虽严,却架不住勋贵联合宗室施压——鲁王、蜀王虽无实权,却为太祖直系后裔,若二人联名上奏,萧栎纵有信任,也需顾及“宗室舆情”。
“杨侍郎,你即刻去查吏部、礼部近日文书,重点看是否有涉及‘谢渊’的负面记录,或与宗室的往来信件。”谢渊对匆匆赶来的兵部侍郎杨武吩咐,“岳将军,你从京营调两千精锐,加强皇城、吏部、礼部周边布防,若有勋贵私调部曲,即刻拿下,不得延误!”杨武、都督同知岳谦齐声领命,岳谦犹豫片刻:“大人,调京营需兵部勘合,若勋贵借此说您‘擅调兵权’,恐再生事端。”
谢渊道:“按《大吴会典?兵志》,京营防务由兵部总领,遇‘潜在叛乱’可先调兵后奏报。你只需记录调兵缘由,日后陛下问起,我自会解释。”他深知,此刻若因“避嫌”而不设防,一旦勋贵煽动宗室闹事,京营恐陷入混乱。
酉时初刻,杨武返回禀报:“大人,吏部尚书府近日有三封文书送往鲁王府,内容虽为‘地方吏治’,却夹附‘谢大人革除世袭军职,致宗室子弟无官可做’的流言;礼部尚书则已传信给蜀王府,邀其‘明日祭祀后,留京议事’。”谢渊眼中闪过厉色:“他们竟真敢联络宗室!张启,你即刻伪造一封‘吏部尚书与鲁王私通’的假文书,故意让玄夜卫‘截获’——不必真追责,只需让他们知晓,我们已察觉其动向,暂缓联络。”
张启应声而去,秦飞忧心道:“大人,伪造文书恐有风险,若被陛下知晓,恐疑您‘构陷大臣’。”谢渊摇头:“此乃‘敲山震虎’,若不施压,他们明日便会在祭祀时散布流言,届时宗室亲王听闻,再难挽回。我们只需让陛下知道,这是‘防范构陷’的权宜之计,而非真要构陷吏部尚书。”
此时,门房通报“户部尚书求见”。谢渊一愣——户部尚书刘焕素来中立,此刻来访,定与密报有关。刘焕走进议事厅,神色凝重:“谢大人,方才吏部尚书找我,说您‘近日调兵频繁,恐有不轨’,让我联名上奏,我未应允。他还说,若我不配合,下月边卫军饷恐难拨付。”
谢渊心中冷笑——吏部尚书竟用军饷要挟,官官相护的嘴脸暴露无遗。“刘尚书,多谢告知。”谢渊道,“勋贵们正构陷我‘剪灭宗室’,你若被裹挟,恐难脱身。下月军饷,我已命杨侍郎提前核查,定不会延误,你不必担忧。”刘焕松了口气,躬身道:“有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日后若有勋贵施压,我定如实禀报。”
酉时三刻,萧栎派内侍传旨,召谢渊即刻入宫。谢渊心知,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已将密报呈给皇帝,此刻召他,是要当面问询。他整理好密报与核验记录,随内侍前往乾清宫。
乾清宫偏殿内,萧栎手持密报,指尖在“继续观察”四字上反复敲击,神色阴晴不定。“谢卿,”萧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密报所言‘剪灭宗室’,你可有解释?”谢渊躬身奏道:“陛下,臣自任兵部尚书以来,始终恪守‘军权归朝、宗室尊崇’的原则,革军器权是为防勋贵挪用,杖责世子是为严明军法,拒贿逐贵是为守护律法——何来‘剪灭宗室’之说?此乃勋贵屡遭挫败后,故意构陷,妄图借宗室之名,置臣于死地!”
他递上核验记录与吏部、礼部的异常文书:“陛下请看,吏部尚书纵容长史参与密谈,还联络鲁王散布流言;礼部尚书借祭祀邀蜀王留京,皆为构陷之策。臣已派玄夜卫加强布防,暂缓其联络,若陛下不信,可传周显问话。”萧栎接过记录,翻看片刻,沉默良久——他既信谢渊的操守,又怕勋贵联合宗室引发动荡,鲁王、蜀王虽无实权,却代表太祖后裔,若二人联名反对,恐动摇“宗室拥护”的根基。
“朕知道了。”萧栎终在密报上画圈“继续观察”,“卿暂不必追究,只需盯紧勋贵动向,若他们真联络宗室、伪造证据,再奏报不迟。明日祭祀,卿需亲自到场,向宗室亲王表明心意,勿让流言扩散。”谢渊躬身领旨:“臣遵旨!只是臣恳请陛下,若宗室亲王问询,还望陛下为臣正名,免得流言坐实。”萧栎点头:“朕知道了。”
戌时初刻,暮色已沉透,兵部衙署的议事厅内只点着两盏烛台,烛火被穿堂风拂得微微晃动,将谢渊的身影映在满墙的《边卫布防图》上,忽明忽暗。他刚从乾清宫返回,绯色官袍的下摆还沾着夜露的湿气,接过家仆递来的温茶抿了一口,暖意刚漫过喉间,便抬手召来内侍:“传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都督同知岳谦、兵部侍郎杨武即刻到议事厅议事,不得延误。”
内侍领命退去时,谢渊走到案前,将萧栎批过“继续观察”的密报摊开,指尖反复摩挲那圈朱批——他清楚,这四个字既是帝王的权衡,也是对他的考验:既未信勋贵的构陷,却也未完全放权让他追责,明日祭祀便是破局的关键,一步也错不得。
不多时,三人先后赶到。秦飞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着玄夜卫的制式弯刀,步履轻捷;岳谦披着重甲,甲片碰撞间带着沉稳的声响,一看便知是刚从京营赶来;杨武则捧着一卷卷宗,袖口沾着墨痕,显是刚在整理文书。三人齐齐躬身:“参见大人。”
谢渊抬手示意他们落座,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已在密报上批‘继续观察’,未准即刻追责,却也未信勋贵‘剪灭宗室’的虚言。明日先帝陵寝祭祀,宗室亲王、勋贵、百官皆会到场,恐是勋贵发难的时机,我们需做好三件事,务必周全。”
他目光先落向秦飞,指尖点在密报上“魏国公府、吏部尚书府”两处名字:“其一,秦飞,你即刻调玄夜卫北司精锐密探,分作两拨——一拨潜伏魏国公府西花厅外的老槐树上,监听是否有联络宗室的密信往来;另一拨守在吏部尚书府后门,核查出入人员,尤其注意吏部长史是否私带文书外出。若有任何异动,无论是传递密信、调动人手,都需第一时间用暗号传报给我,切不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