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匆匆求见,神色凝重:“太保,属下查到,周显虽降为佥事,仍命旧部监视南宫动向,还让人记录您每日‘是否提及南宫’‘是否与内侍接触’,似在整理密报,欲构陷您‘借供给结连故君’。”
谢渊冷笑一声:“他要构陷,我便不做了吗?太祖定下‘孝治’祖制,不是让后世子孙苛待故君的。秦指挥使,你盯紧周显的密报动向,若有递入御书房的,即刻报知;另外,让文勘房主事张启备好《会典》条文,我要面圣争辩。”
当日午后,谢渊手持奏疏,在乾清门外跪了一个时辰,终于获准面圣。御书房内,萧栎正翻着周显递来的密报,见他进来,脸色沉得像墨:“谢渊,你又来提南宫供给?朕已恢复炭火,还要怎样?”
“陛下,”谢渊跪地递疏,“每日两炉炭不足御冬,太上皇昨夜又咳了半宿;内殿窗纸破了三尺,寒风直灌,需工部修缮;月例不足,宫人太监多有怨言,恐生流言。臣请按《会典》减半供给,而非苛待。”
萧栎将密报扔到他面前:“你看看!玄夜卫奏报,你近日每日遣人去南宫问安,还托内侍送参片,这不是‘结连’是什么?”
“那是臣的本分!”谢渊抬头,目光坚定,“陛下若怕臣结连,可派玄夜卫北司校尉全程监督供给过程,每一件物什都登记在册,臣绝无二话——但请陛下放宽供给,别让天下人说大吴苛待故君!”
萧栎沉默良久,终是挥挥手:“奏疏留下,朕再议。退下吧。”
谢渊知道,“再议”又是拖延之词,却仍躬身叩首:“臣谢恩。若陛下应允,臣愿亲往南宫督办供给,确保无半分逾矩。”
谢渊离开后,萧栎拿起他的奏疏,又看了看周显的密报——密报上附着“谢渊遣人送参片的内侍供词”“南宫守卫记录的谢府来人次数”,虽无实据,却字字暗示“结连”。正犹豫间,太监总管来报:“陛下,礼部侍郎李嵩求见。”
李嵩刚入御书房,便跪地哭奏:“陛下,臣闻谢渊又求放宽南宫供给,实为包藏祸心!他掌兵部、玄夜卫,若借供给之便与太上皇密谈,再勾结边军,恐生大变!周显的密报句句属实,恳请陛下治谢渊‘结连故君’之罪!”
萧栎皱眉:“他虽执着,却无实据,怎好治罪?”
“陛下可暂削其玄夜卫指挥使之职,”李嵩进言,“命周显复职,严查南宫往来;再命吏部下文,称‘南宫供给由礼部统筹’,切断谢渊与南宫的联系——如此既不伤‘孝治’之名,又能防他结连。”
这番话正中萧栎下怀——他既怕苛待故君落骂名,又怕谢渊权势过盛,李嵩的提议恰好“两全”。次日,萧栎下旨:“谢渊暂免玄夜卫指挥使,改由周显复职;南宫供给改归礼部管辖,需李嵩、王瑾共同署名方可调度。”
旨意传到兵部,杨武怒声道:“这分明是李嵩的阴谋!礼部归他把持,定会继续苛待南宫!”
谢渊却异常平静:“我早料到了。秦飞,你即刻去查礼部的供给名册,若有克扣,立刻报知御史台;张启,你去工部,让他们以‘修缮宫墙’为由,设法入南宫查看太上皇的近况——按《会典》,工部修缮宫闱无需礼部批准。”
二人领命而去,谢渊独自坐在案前,拿起那份被退回的奏疏。他知道,李嵩、周显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供给之争,只会更艰难。
周显复职玄夜卫指挥使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修改南宫供给的“登记册”——将“每日两炉炭”改为“每日三炉”,却在“炭的成色”一栏注明“杂炭”(劣质炭),既应付了萧栎,又实则苛待;同时,他整理了谢渊“三疏五求”的记录,附上“内侍供词”(实为伪造),写成密报递入御书房,称“谢渊借供给之事频繁接触南宫,恐有‘复立故君’之谋”。
李嵩则命礼部尚书王瑾“严格把控供给”,凡谢渊托人送的补品,一律以“无陛下旨意”驳回;更暗中授意张文,将南宫的月例银子克扣三成,中饱私囊。王瑾虽不愿,却惧李嵩权势,只得从命。
三日后,秦飞拿着礼部的供给名册来报:“太保,礼部虽称‘每日三炉炭’,实则送的都是杂炭,烧起来烟大、不暖,太上皇昨夜咳得更重了;月例银子也少了三成,宫人都在抱怨。张启在工部查到,王瑾已驳回‘修缮窗纸’的申请,说‘国库空虚,暂缓修缮’。”
“国库空虚?”谢渊冷笑,“昨日吏部还为李嵩母亲的寿宴拨款五千两,怎会空虚?秦飞,你带玄夜卫北司校尉,以‘核验供给成色’为由,去南宫取一块杂炭回来;张启,你收集吏部拨款寿宴的证据,一并交给御史台,参李嵩‘挪用公款、苛待故君’!”
然而,不等御史台上奏,周显的密报已先一步起效。萧栎召谢渊入御书房,将密报扔到他面前:“谢渊,你可知罪?玄夜卫奏报你与南宫内侍‘密谈逾时’,还托他带‘复立’之语,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谢渊捡起密报,见上面写着“本月初三,谢渊遣家仆老陈入南宫,与内侍刘公公密谈一炷香,内容涉及‘待时机成熟,共扶故君’”,气得浑身发抖:“陛下,这是伪造的!初三老陈因风寒卧床,根本没去南宫;刘公公昨日还递信说‘供给依旧苛待’,何来‘密谈复立’?周显伪造密报,李嵩纵容苛待,陛下明察!”
“明察?”萧栎怒拍案,“玄夜卫的密报从未有假,你让朕怎么信你?若不是马昂等人求情,朕早把你交刑部审讯了!即日起,你不得再干预南宫供给之事,由李嵩全权负责!”
谢渊被禁干预南宫供给后,并未放弃。他知道,硬争只会触怒萧栎,唯有找到李嵩、周显构陷的铁证,才能翻盘。他命秦飞暗中保护内侍刘公公,防止周显灭口;命张启比对密报上的“供词”笔迹,找出伪造证据;同时,托杨武联络未被李嵩收买的御史,准备联名弹劾李嵩“苛待故君、挪用公款”。
五日后,张启拿着比对结果来报:“太保,密报上的供词笔迹,与周显的亲信书吏王某一致!属下已找到王某,他供认‘是周显逼他伪造供词,许以升赏’,供词在此。”
秦飞也带来好消息:“刘公公偷偷录下了李嵩命王瑾克扣供给的对话,还交出了李嵩挪用公款为母祝寿的账本——账本上详细记录了‘南宫月例银三成入私库’‘寿宴拨款五千两取自宫闱专款’。”
谢渊大喜,立刻命人将证据整理好,托马昂递入御书房。萧栎见了证据,勃然大怒——他可以容忍谢渊的“执着”,却不能容忍李嵩的“贪腐”和周显的“欺君”。当日便下旨:“李嵩挪用公款,降为南京吏部侍郎;周显伪造密报,贬为庶民;南宫供给仍归谢渊督办,按《会典》减半供给,不得再苛待。”
旨意下达时,谢渊正在兵部衙署翻看南宫的新供给名册——工部已修缮好内殿窗纸,户部补足了月例银子,太医院的补品也送了进去。他望着窗外的阳光,心中百感交集——这场供给之争,他赢了,却也输了:萧栎虽治了李、周的罪,却仍未应允奉迎太上皇还宫,猜忌之心依旧未消。
杨武进来道贺:“太保,终于放宽供给了,您也能松口气了。”
片尾
谢渊缓缓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份刚拟好的“南宫供给新规”奏疏,墨迹尚未干透,“每月增补人参二两、上等木炭十斤”的字句旁,他已圈画三次,生怕有半分疏漏。他的目光越过窗棂,望向东南方南宫的方向——那里的宫墙隐在薄雾中,秦飞清晨回报说,太上皇的咳疾虽因补品稍缓,却仍需静养,内殿虽修好了窗纸,陈设却依旧简陋,只有那床旧裘叠在榻边,未见新制的冬衣。
“这只是第一步啊。”他低声重复,语气里藏着未散的忧色,“只要南宫的门还锁着,只要陛下的猜忌还没消,李嵩的余党、周显的旧部就敢再钻空子——上个月张文克扣的月例银子刚追回来,保不齐下个月就有人敢在药材里掺次品。”
说着,他伸手拿起案角那本《大吴会典》。书页已泛出深黄,封皮边角因常年翻阅而磨损起毛,书脊处用细麻绳重新装订过——这是他入仕时父亲送的旧本,里面夹着他年轻时的批注,“孝治非虚言,当以实行为本”的墨迹虽淡,却仍清晰可辨。他的指尖顺着目录页的“宫闱?供养”条目滑下,停在“孝治”篇的页码上,翻页时,因常翻而薄脆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君孝则天下安……”他的指尖轻轻按在这六个字上,指腹能摸到纸页上因反复摩挲而留下的细微凹痕。恍惚间想起年少时在国子监读《会典》的情景,先生指着这一句说:“太祖定此条,非为约束帝王,实为告诫天下——君若守孝,臣便守忠,民便守礼,江山方能稳如泰山。”那时他只懂字面之意,如今历经朝堂博弈、南宫寒困,才知这六个字背后,是多少忠直之士的坚守与不易。
他捏紧了书页,指节微微泛白。晨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孝治”篇的纸页上,将那六个字镀上一层细碎的金边。他抬眼望向御街的方向,仿佛能看到萧栎在御书房批阅奏疏的身影,也能看到街头百姓谈论“南宫供给”时的期盼眼神。
“执着的路是长,”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神却愈发坚定,“可太祖的祖训在,天下的民心在,我谢渊这条命,便耗得起。”他将《大吴会典》轻轻合上,放在奏疏旁,书页间夹着的那片干枯的银杏叶——去年深秋在南宫墙外拾的,如今仍带着淡淡的秋意——从纸缝间露出一角,像是在无声见证着这场未完的坚守。终有一日,他坚信,这“君孝则天下安”不会再是纸页上的文字,而是大吴朝堂上真正践行的伦理,是南宫宫墙内温暖的烟火,是天下百姓口中称颂的圣德。
卷尾语
南宫供给之争,表面是“炭火、月例”的琐碎之争,实则是“礼法”与“权术”的生死较量。谢渊的“执着”,是对太祖“孝治”祖制的坚守,是对“故君供养”伦理的践行;而李嵩的“苛待”、周显的“密报”,则是权臣对“权位”的贪婪,是特务机构对“忠良”的碾压。这场博弈的胜负,虽以李、周被贬告终,却未触及核心——萧栎对谢渊的猜忌仍在,对“奉迎故君”的抵触未消,朝局隐患依旧。
成武年间的玄夜卫之权,已远超神武、元兴二帝的设定——密报直达御前、不经过阁,使帝王极易被误导;而吏部、礼部的相互勾结,更暴露了“六部制衡”制度的失效。谢渊虽凭证据扳倒李、周,却无法改变“特务干政”“权臣结党”的沉疴,这也为日后的“夺门之变”埋下伏笔。
谢渊的“执着”,实为传统士大夫“以道事君”的典范——他不避猜忌、不惧构陷,三疏五求只为“苛待不存”,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正是大吴立国的伦理根基。然封建皇权下,“君心”终难测,“礼法”常为“权术”让步,这也注定了谢渊的坚守终将充满荆棘。
密报可诬忠良,却难掩初心;权术可一时得意,却终失民心。谢渊的执着,不仅是为故君争供给,更是为天下争“伦理”——若伦理不存,江山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纵有强兵猛将,亦难长久。这便是南宫供给之争留给后世的最深刻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