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本纪?德佑帝》载:“德佑十五年三月下旬,瓦剌退屯漠南独石口,遣游骑袭扰大同卫,杀掠边民百余人。帝萧桓召内阁议战守,户部左侍郎王显(张端旧僚)、理刑院副使赵安(李谟远亲)串联主和派廿余人,奏‘瓦剌兵势盛,大同卫难守,可弃边保京,增岁贡金帛以缓敌’;兵部尚书谢渊、内阁首辅李东阳、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力主战,言‘弃边则九边动摇,岁贡则敌志益骄,唯增兵大同、加固边墙,方为长久计’。帝既信渊忠勇,念其练兵固城之功,又惧瓦剌再举南下,恐京师复危,廷议三日未决,诏狱署、玄夜卫递主和派私通瓦剌密报,帝仍沉吟不发。”
《玄夜卫档?密探录》补:“玄夜卫北司探得,王显遣亲信书吏赴独石口,与瓦剌使者密会,赠‘彩缎五十匹、白银千两’,使者许‘若大吴弃大同卫,瓦剌暂不犯京师’;赵安则伪造‘大同卫兵卒逃亡过半’奏疏,隐去边将陈安‘杀敌三百、守卫城池’的实讯。二人事迹为秦飞勘验查获,然帝以‘证据未足、恐激变主和派’为由,暂未处置,此节入《王显赵安通敌疑案勘卷》,存诏狱署东库第三十九柜。”
帝心犹疑战守间,胡尘未散绕京关。
主和私递金缯约,主战坚持甲胄还。
墨验奸书痕尚在,情牵社稷意难安。
终凭赤胆醒宸断,再固山河护万寰。
帝心曾困战和间,忠勇终开雾霭山。
斩佞安边威振漠,留名青史照尘寰。
兵屯大同胡尘远,粮运边墙士气还。
今日江山安稳在,皆因君相一心攀。
德佑十五年三月廿二的深夜,御书房的烛火已燃至第三根。萧桓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两封奏疏,指尖的薄茧反复蹭过纸页——左边是谢渊递的《大同卫防务增补策》,字迹刚劲,写着“请拨粮三万石、火器五十门,增兵五千守大同,防瓦剌袭扰”;右边是王显递的《暂避敌锋疏》,墨色偏沉,字里行间都在劝“瓦剌骑射精锐,大同卫孤悬边地,守之必耗粮饷,不如弃之,增岁贡以安敌,待九边兵足再图恢复”。
窗外的风裹着残雪,打在格窗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宣府卫失守时,边民逃亡的脚步声。萧桓闭上眼睛,总能想起去年十二月,瓦剌屯兵通州时,京师百姓收拾行囊的慌乱;想起谢渊在岳峰祠免冠叩首,额头贴在金砖上的赤诚;可王显下午在廷议上说的“大同卫若破,瓦剌三日可至京师”,又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陛下,”近侍太监王福轻步进来,手里捧着盏热参汤,“天凉了,您喝口汤暖暖身子。谢尚书还在殿外候着,说‘大同卫急报,瓦剌游骑已到城下,需即刻定策’。”萧桓睁开眼,目光落在《大同卫防务增补策》上“谢渊顿首”四字,突然道:“让他再等会儿...朕再想想。”
次日辰时,内阁议房里,气氛比御书房更紧绷。王显站在案前,手里捧着《暂避敌锋疏》,声音刻意放得恳切:“陛下!大同卫自宣府卫失守后,兵力不足八千,粮草仅支月余,瓦剌却屯兵五万于独石口——守大同,是拿京师的安危赌!臣请陛下暂弃大同,迁大同卫百姓入居庸关,再遣使者赴瓦剌,许岁贡金帛三万、彩缎千匹,待九边援兵集齐,再夺回大同不迟!”
他身后,赵安立刻附和,递上一卷纸:“陛下,此乃大同卫逃兵的‘供词’,说‘陈安苛待兵卒,兵卒多逃亡,只剩四千余人’——大同卫已无守志,再守必破!”主和派的官员们齐齐躬身:“臣等附议!请陛下弃大同、增岁贡!”
李东阳气得袍角发抖,上前一步道:“陛下!王侍郎、赵副使所言皆虚!大同卫昨日递来的实讯,陈安将军已斩杀瓦剌游骑三百,守住了城池,兵卒逃亡不过百余人,何来‘只剩四千’?弃大同卫,九边各镇必以为陛下弃边,人心大乱,瓦剌再南下,居庸关都难守!”
谢渊接过话,声音沉稳却有力:“陛下,臣已令李默将军率大同卫援兵三千,今日午时可抵大同;户部若拨粮三万石,臣保证十日之内,加固大同卫城防,让瓦剌攻不进、绕不开!”
萧桓坐在御座上,手指捏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两派官员——他信谢渊的能力,可王显说的“瓦剌五万兵”,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他沉默片刻,只道:“此事重大,再议一日,明日定策。”
退朝后,萧桓单独召见秦飞。御书房里,烛火映着秦飞递来的密报,上面写着“王显亲信书吏张茂,于三月二十日赴独石口,与瓦剌使者密会,赠彩缎五十匹、白银千两,玄夜卫卒暗随,录得二人对话:‘若大吴弃大同,瓦剌暂不犯京’”。
“陛下,”秦飞躬身道,“张茂已被玄夜卫拘押,供词与密报一致;赵安的‘逃兵供词’,经勘验,墨色为松烟墨,与赵安书房的墨一致,且供词上的‘逃兵姓名’,多是大同卫已战死的兵卒——此乃伪造无疑。”
萧桓拿起密报,指尖微微颤抖。他不是不知道主和派的私心——王显是张端旧僚,赵安是李谟远亲,两人怕谢渊再立战功,断了旧党复起的路,才拼命主和。可他仍犹豫:“若处置王显、赵安,主和派必反弹,朝堂恐乱;若不处置,谢渊、李东阳又会心寒...秦飞,你说,朕该怎么办?”
秦飞抬头,目光坦荡:“陛下,社稷安危重于朝堂安稳。王、赵二人私通瓦剌、伪造奏疏,若不处置,日后必有人效仿,边患永无宁日;谢尚书、李首辅忠勇,只要陛下明辨是非,他们必不怨怼,仍会为大吴效力。”
萧桓没说话,只是把密报压在案下,望着窗外的宫墙,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一边是社稷安危,一边是朝堂平衡,他竟不知该偏向哪头。
三月廿四,谢渊再次求见,手里捧着大同卫的急报:“陛下!瓦剌游骑已开始攻城,陈安将军派人突围求救,说‘城防尚可守三日,若援兵不到,必破’!臣请陛下即刻下旨,拨粮调兵!”
萧桓看着急报上“陈安顿首”的血字,心里一疼,却仍道:“谢尚书,户部递来奏疏,说‘京师仓粮仅支三月,若拨三万石给大同,京师恐缺粮’——要不...再等等?”
谢渊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陛下!户部仓粮上月实勘有八万石,何来‘仅支三月’?定是王显与户部尚书刘焕串联,扣压实勘奏疏!臣请陛下传刘焕来对质!”
正说着,王福进来通报:“陛下,王侍郎、刘尚书求见,说‘有京师百姓联名奏疏,愿捐粮支持弃大同、保京师’。”萧桓点头:“让他们进来。”
王显和刘焕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签着名字。“陛下,”王显躬身道,“这是京师百姓的联名奏疏,说‘怕瓦剌再来,愿捐粮支持陛下弃大同、保京师’——民心如此,陛下当顺民心!”
谢渊接过奏疏,扫了一眼,突然冷笑:“王侍郎,这‘联名’的名字,有一半是去年匿名榜文案中,被玄夜卫拘押的旧党!百姓怎会跟旧党联名?此乃伪造!”
刘焕脸色发白,强辩:“谢尚书休得胡言!这奏疏是百姓自愿签的,怎会是伪造?”谢渊看向萧桓:“陛下!臣请玄夜卫勘验奏疏,若为伪造,王、刘二人当以‘欺君’论罪!”
萧桓却摆了摆手:“罢了...此事不必勘验,大同卫的事,再议一日。”谢渊看着萧桓的眼神,心里突然凉了半截——他知道,帝王的犹疑,比瓦剌的兵锋更伤人。
三月廿五的深夜,秦飞再次求见,手里捧着赵安私藏的书信——是写给李谟旧党王信的,上面写着“若能劝陛下弃大同,谢渊必失宠,咱们可趁机复起”。
“陛下,”秦飞声音沉重,“赵安的罪证已足,王显私通瓦剌的供词也有,再不处置,恐生祸端!”萧桓拿起书信,看着上面赵安的笔迹,又想起谢渊在廷议上的失望眼神,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明日廷议,朕会处置他们...你先去,让谢尚书安心。”
秦飞刚走,王福又进来,手里拿着太后的懿旨:“陛下,太后懿旨,说‘瓦剌兵势盛,若开战,恐伤京师,不如暂许岁贡,保陛下龙体’。”萧桓接过懿旨,太后的字迹温润,却像块冰,浇灭了他刚有的松动——太后是他的生母,去年石迁构陷谢渊时,就曾被蛊惑劝他“暂避”,如今又主和,他怎能不顾及?
他坐在龙椅上,看着案上的密报、奏疏、懿旨,只觉得头疼欲裂。帝王的权柄,从来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要顾社稷,要顾民心,要顾太后,还要顾朝堂平衡,可这些“顾”,却让他把忠勇的谢渊,晾在了寒风里。
三月廿六的廷议,太和殿里气氛诡异。王显、赵安站在主和派前列,脸上带着得意——他们知道太后懿旨已递,萧桓定会偏向他们。谢渊、李东阳站在主战派前列,目光坚定,却难掩眼底的疲惫。
萧桓坐在龙椅上,刚要开口,秦飞突然出列,手里捧着密报和书信:“陛下!臣请奏——王显遣张茂私通瓦剌,赠金帛;赵安伪造逃兵供词、私通旧党,罪证确凿,请陛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