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枭首终偿边将骨,整军重固塞垣防(1 / 2)

卷首语

《大吴史?刑法志》载:\"德佑十四年十月朔,玄夜卫北镇抚司审结李谟通敌案,罪证凡七十二卷,牵连镇刑司旧吏一百三十七人。帝萧桓御午门监刑,命以'边军刑'处之——即岳峰部卒巷战所受之刑:断左臂、裂咽喉,悬首于大同卫钟楼三日,以偿岳峰之死。\"

《九边图志》补:\"同日,帝诏改镇刑司为理刑院,隶三法司,罢诸边镇刑司分署。置九边粮台,每台设玄夜卫千户监之,月终造册呈御前。大同卫岳峰祠成,帝亲书'忠昭日月'额,命大同知府春秋致祭,着为令。\"

《玄夜卫档?天监录》记:\"是日长城雪霁,雁门关积雪三尺,玄夜卫卒扫雪开路,见道旁冻毙者七人,皆镇刑司逃吏,喉间皆有爪痕——验为互相撕咬而死,周显叹曰'天网恢恢,甚于玄夜卫之剑'。\"

长城雪霁见晴光,血溅青阶草上霜。

枭首终偿边将骨,整军重固塞垣防。

祠门暂掩忠魂泪,帝笔亲题日月章。

莫谓寒风吹骨冷,年年麦酒祭沙场。

雪停时,阳光正劈开云层,在大同卫的青石板上砸出一片碎金。檐角的冰棱往下滴水,每一滴都裹着光,坠在阶前便成了小小的镜,照见刑场周围攒动的人影——三法司的官员缩着脖子拢紧官袍,玄夜卫的甲叶上凝着未化的雪,镇刑司旧吏们跪成的灰线里,有人正偷偷用袖口擦去额角的血。

谢渊的矛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矛尾红缨沾着的狼山焦土,被昨夜的雪浸成了深褐。他盯着魏王长史捧文书的手,那手上还留着玉扳指的压痕——三日前搜李谟府时,从长史卧房抄出的宴饮图里,这只手正举着酒盏,与李谟碰杯笑谈\"边卒冻毙如犬\"。\"王二狗焚身那日,\"谢渊的声音比檐冰更寒,\"你们喝的是阳和口的新酿,那酒税本该是他的冬衣钱。\"

长史的脸瞬间褪尽血色。风卷着雪粒掠过刑场,掀起萧桓銮驾的帘角,露出御座扶手上缠着的白布——那是从岳峰旧袍上剪下的碎片,昨夜皇帝亲自缠上去的,布纹里还嵌着阳和口的麦壳。\"押去大同卫城墙下跪着,\"萧桓的声音穿过风雪,\"让他们数砖缝里的血痕,数到岳将军刻字的地方为止。\"

刽子手捧刀上前时,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那把弯刀的鞘上凝着暗褐的痂,玄夜卫验过,是岳峰左臂的血——北元兵用它劈断岳将军臂膀,后来被李谟当作\"战利品\"收在府中,如今倒成了处决他的刑具。李谟突然剧烈挣扎,铁链在冻土上拖出刺耳的响,\"我有密折!元兴帝年间的军粮案,襄王也有份!\"

周显从袖中抽出的纸卷在风里哗啦作响。最上面是李谟与萧漓的密信,墨迹被雪打得起了皱,\"每岁献北元粮五千石\"的字样却依旧狰狞。周显的指腹按在\"五千石\"上,那里的纸背因反复摩挲而发毛——岳峰血书里\"李谟账册\"四字,指的正是这个。\"念,\"萧桓在銮驾里轻叩扶手,铜环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雀,\"让九边将领都听清楚。\"

诵读声撞在城墙上,又被风雪卷回来,裹着镇刑司旧吏们渐弱的哭声。李谟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死死盯住钟楼方向——那里曾竖着他亲题的\"镇刑司功绩碑\",此刻已被玄夜卫凿去字迹,改刻\"罪证石\",每道凿痕里都嵌着巷战死者的骨渣。当弯刀劈下时,谢渊突然解下腰间玉佩掷过去,玉碎的脆响里,他听见周显低喝\"岳伯父,仇人伏法了\"——那是岳峰父亲的遗物,三年前托周显转交,如今总算是\"见\"了结局。

铁钩穿过颌骨的闷响,让围观的孩童捂住了嘴。这个位置与岳峰悬首处分毫不差,玄夜卫特意量过的。谢渊一箭射落停在钩链上的乌鸦,箭羽飘向广场东侧,落在宣府卫粮官颤抖的手里。粮官正捧着新颁的《九边粮册》,每一页都盖着玄夜卫的骑缝章,旁边朱笔注着\"月粮不及额,监官同罪\",墨迹还带着御书房的墨香——昨夜萧桓批到寅时,指腹磨出的血珠滴在\"大同卫\"三字上,晕成了小小的红团。

拆镇刑司分署的士兵们在梁上发现了瓦罐。里面的孩童布鞋叠得整齐,鞋底\"平安\"二字已被虫蛀得模糊,谢渊认出那是巷战时死难百姓的遗物——李谟的人当年嫌\"晦气\",丢在梁上积了三年灰。他捧着布鞋往新修的祠堂走,雪水顺着石阶往下流,在门槛处汇成小小的溪,映出\"忠昭日月\"匾额的倒影。红绸被风掀起时,能看见萧桓补题的小字:\"德佑十四年冬,朕以罪身立此祠\",笔锋抖得厉害,像极了岳峰血书里的震颤。

王石头点燃的第一炷香,烟柱在穿堂风里歪歪扭扭。他断臂处的新绷带渗着血,手里的断矛残片插进香炉旁的泥土,那土是从狼山粮窖取来的,混着王二焚身时的焦粒。瞎眼老妪摸索着把艾草塞进祠门缝隙,\"岳将军怕冷\",她的儿子死在钟楼时,怀里还揣着给岳峰留的半块麦饼。萧桓突然弯腰,从砖缝里抠出一粒焦米——那是王二烧粮时溅过来的,他将米埋进香炉,\"这是狼山的新麦,将军尝尝。\"

日头偏西时,九边将领们捧着新将印列队辞行。印坯上的\"岳\"字是萧桓昨夜亲手刻的,朱砂里掺了岳峰护心镜的鎏金碎屑。谢渊望着他们踏雪远去的背影,突然听见祠堂里传来细碎的响——是瓦罐里的布鞋被风吹得轻晃,像无数双小脚在轻轻走动,踩着阳光铺就的金毯,走向那些永远等不到他们的爹娘。

暮色漫过长城垛口时,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新立的祠碑上,落在刑场的青石板上,落在九边连绵的烽燧上。谢渊最后看了一眼那悬首的铁钩,上面的血正被新雪覆盖,像给长城系上了洁白的孝带。他知道明年此时,这里会挤满捧着麦酒的百姓,酒液洒在雪地上,会渗进土里,与岳峰的血、王二的血、无数无名士卒的血,在春天里一起,润出青青的苗。

就像此刻檐角的冰棱,正一滴一滴,把阳光攒成明年的暖。

玄夜卫狱的铁门在风雪中吱呀作响,李谟的镣铐拖着血痕,在结冰的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他曾是镇刑司指挥使,如今囚服上的霉斑盖住了昔日的蟒纹,唯有颈间那道与岳峰同款的铁钩勒痕,在烛火下泛着青黑。\"周显,\"他突然停步,声音嘶哑如破锣,\"你我同朝十载,就不能给老夫留个全尸?\"

周显的剑鞘顶在他后心,甲叶碰撞声压过风雪:\"岳将军断指刻字时,李大人正用他的粮饷买北元的狐裘。\"镣铐突然绷紧,李谟踉跄着回头,看见狱墙挂着的账册拓片——\"德佑十二年冬,扣大同卫粮万石,换北元良马三十匹\",墨迹被玄夜卫用朱笔圈出,像无数只眼睛在瞪。

三法司的官员列阵两侧,紫貂官袍下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个个缩着脖子往袖中藏手——今日的风裹着雪粒,像神武年间玄夜卫特制的铁砂弹,刮在脸上先是麻痒,转瞬便如刀割般生疼。大理寺卿的朝珠冻在脖颈上,每动一下都带起冰碴,他偷瞥刑部尚书,见对方靴底沾着的雪已结成冰壳,才知不是自己一人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