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杀将献城不知归,君王始悟众臣奸(2 / 2)

\"仿造?\"赵承祖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这是镇刑司档册里李谟的私印拓片,陛下比对便知。\"

萧桓将两张纸并在一起,狼形钤记与李谟私印的缺口分毫不差。他想起三年前被瓦剌俘虏时,也先也曾拿着类似的\"密信\"逼他写降书——原来背叛的字迹,竟是如此相似。

\"不可能...\"李德全瘫坐在地,锦盒摔在地上,里面的羊皮信飘到萧桓脚边。信上\"杀岳峰\"三字被墨迹浸染,像是洇开的血。

萧桓突然想起岳峰的血书——那封被他掷在案上的血书,字字泣血说\"镇刑司扣粮\",当时只当是危言耸听。他又想起岳峰之父岳忠泰,泰昌三年战死阳和口,尸身被北元钉在城门上,眼睛还圆睁着望向京师。

\"李德全,\"萧桓的声音像结了冰,\"你说李谟是'忠良',那阳和口粮仓的十七万石粮,去哪了?\"

李德全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赵承祖接口道:\"沈炼查得,粮车被李谟换了盐引,通过王迁的商号卖到了北元,换回的珠宝,此刻正在李谟京中宅院里。\"

\"啪!\"萧桓的手掌拍在案上,龙纹镇纸震落在地,摔出个豁口。他霍然起身,明黄的袍角扫过那碗参汤,玉碗在金砖上砸得粉碎。

\"朕竟信了你们的鬼话!\"萧桓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压抑了三个月的暴怒,\"岳峰在前线用命,你们在后方扣粮、通敌、构陷忠良!若大同有失,朕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李德全连连磕头,额角撞在地上,血珠溅在龙纹地毯上:\"陛下饶命!是李谟猪油蒙心,老奴...老奴不知啊!\"

\"不知?\"萧桓捡起羊皮信,狠狠砸在他脸上,\"这信上的封口火漆,是你司礼监的!李谟每笔赃款,都经你侄子的银庄周转!你敢说不知?\"

赵承祖看着萧桓眼底的红血丝,适时开口:\"陛下,当务之急是发援兵。沈炼说,李谟的人今夜就会动手,岳峰...恐怕撑不过三更。\"

萧桓猛地转向舆图,手指重重戳在大同的位置——那里距京师不过七百里,一旦失守,北元铁骑三日可至居庸关。\"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因急促而发颤,\"五军都督府即刻调京营三万,由定西侯蒋贵统领,驰援大同!玄夜卫缇骑抄没李谟、王迁家产,所有党羽,一个不留!\"

李德全突然抱住萧桓的腿,哭喊着:\"陛下!老奴伺候您三十年了!看在...看在夺门之变时老奴护驾的份上...\"

萧桓一脚将他踹开,龙靴踏在李德全的手背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惨叫,让殿内的死寂更添几分寒意。\"护驾?你护的是你自己的荣华!\"

卯时的钟声撞响时,蒋贵已带着京营出了德胜门。萧桓站在角楼上,望着远去的火把长龙,手指深深掐进城砖的缝隙里。

赵承祖递上另一封密信:\"这是沈炼抄录的李谟账簿,上面记着'六月十五,送李德全夜明珠十颗'、'七月初二,张敬收盐引三千'...\"

每念一个名字,萧桓的呼吸就重一分。这些人,有的是夺门之变的功臣,有的是东宫旧部,他曾以为他们是\"自己人\",却不知这些\"自己人\",正啃噬着大吴的根基。

\"岳峰...还有救吗?\"萧桓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赵承祖沉默片刻:\"沈炼说,岳峰只剩最后五百残兵,内城已破了两处。但他在烽火台上燃了家书,说'城破亦死战'——想来是知道...陛下终会明白。\"

巳时,抄家的缇骑回报:李谟宅院里搜出北元的狼皮帐、银酒器,还有写给张敬的信,言\"岳峰一死,大同易手,届时公可为兵部尚书\"。张敬府中则抄出\"大同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守军布防的薄弱处。

萧桓将这些罪证铺在殿中,从午门一直摆到乾清宫,长达三里。路过的内侍、宫女无不噤声,那些珠宝、密信在日头下闪着光,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

\"把李德全拖去诏狱署,\"萧桓望着殿外的日晷,指针已过午时,\"让他亲眼看着这些罪证,想想岳峰此刻在做什么。\"

未时,蒋贵的前锋传回急报:大同卫方向浓烟蔽日,似是城破。萧桓猛地扶住龙椅扶手,指节泛白。他突然想起永熙帝临终前的话:\"守成难,难在辨忠奸。\"那时他只当是老生常谈,如今才知,这辨字背后,是多少白骨堆成的教训。

\"陛下,宣府卫谢渊奏报,\"赵承祖匆匆进来,声音带着喜色,\"他率宣府兵攻破北元右翼,正往大同靠拢!岳峰还在死守内城,杀了夜狼部的先锋官!\"

萧桓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龙椅上,鬓角的白发竟比三个月前多了许多。\"传旨,封岳峰为大同伯,食邑千户...不,等他解围,朕要亲自在午门接他。\"

申时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密信上投下光斑。萧桓拿起那封羊皮信,用朱笔在\"杀岳峰\"三字上打了个叉,然后写下\"岳峰忠勇可嘉\"。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像颗迟来的泪。

他知道,就算救回岳峰,那些饿毙的伤兵、被焚的家书、大同卫的残垣,也回不来了。皇权的猜忌、奸臣的构陷,终究要让忠良付出血的代价。

\"赵承祖,\"萧桓的声音有些沙哑,\"重修《边镇军制》,废镇刑司监军之权。以后...边将的血书,直接送朕案头,谁也不许拦。\"

殿外的风卷起残叶,撞在朱红的宫门上,像是远方传来的战鼓。萧桓望着舆图上的大同,突然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他不能再错了。

片尾

《大吴史?德佑帝本纪》载:\"七月卅,帝悟李谟通敌,发京营驰援大同。八月初二,谢渊与蒋贵合兵复大同,岳峰已力竭殉国。帝闻之辍朝三日,命以王侯礼葬,亲撰碑文'忠贯日月'。诛李谟、张敬等十九人,籍其家,得赃银五十万两,悉充边饷。李德全谪戍烟瘴地,镇刑司自此不得干预边政。\"

《玄夜卫志》存:\"沈炼因获密信功,擢指挥佥事。后录其事曰:'君之明,犹月之明也,偶为云蔽,拨云而明自现。岳将军之血,即拨云之手也。'\"

卷尾

《大吴会要?刑法篇》载:\"德佑十四年八月,帝以李谟通敌案,诏废镇刑司'预边务'之权,其缇骑不得再掌军粮、监防务,悉归五军都督府节制。又命三法司重订《奸党律》,凡'匿军情、通敌国者',无论官阶,皆凌迟处死,籍没家产充边饷,此律沿用至永熙朝不改。\"

《玄夜卫档?沈炼传》记:\"炼献密信后,帝命其掌北镇抚司,专审李谟党羽。炼穷究牵连者,得李德全私藏李谟贿银三万两,及与张敬往来密函七封,言'待大同破,劝帝弃边镇,退守雁门'。帝览函恸哭,曰'若非沈炼,朕将成亡国之君',遂赐炼蟒衣一袭,擢为指挥佥事。\"

《边镇志?忠烈祠》载:\"大同光复后,谢渊收岳峰遗骸,见其甲胄内藏血书残片,有'臣死不足惜,愿陛下信边将如信手足'十字。德佑十五年春,帝亲书'忠贯日月'匾额,悬于大同忠烈祠,复追赠岳峰为'镇国将军',荫其子岳谦为锦衣卫百户,世守大同。时边镇将士见祠匾,莫不感泣,曰'岳将军血没白流'。\"

《罪惟录?德佑朝杂记》录:\"李谟伏诛之日,京师百姓聚观,掷瓦砾击其尸,三日不绝。有老卒自大同来,哭于刑场曰'我营十七人饿毙,皆此獠之罪',遂啮其肉,官不能禁。后查抄李谟宅,得北元所赠'平南侯'金印一枚,始知其早与敌约,待献城后裂土称王。\"

时人有《紫宸殿悔》诗流传:\"一夜惊看密信红,君王挥剑斩奸雄。三年误听阉人语,万里空埋烈士忠。边月犹悬残堞上,血书长照史篇中。莫嗔天听来迟暮,毕竟雷霆破雾浓。\"

紫殿惊看密信寒,君王终悟斩奸官。三年猜忌肠空断,千里驰援骨已残。诏狱霜凝冤雪日,边城风急鬼声酸。莫言圣明来得晚,犹有青史鉴忠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