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血蘸名单藏絮内,针缝家书入棉衣(2 / 2)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他将密信卷成细条,塞进个竹筒,递给窗外的黑影:\"速交镇刑司北厂,告诉李大人,事成后别忘了许我的'襄王府护军统领'之位。\"黑影接过竹筒时,露出腰间的铜牌,刻着半朵梅花——与刺杀岳峰的番役标识一般无二。

阳和口的西崖烽燧果然在三更准时熄灭。周毅站在营门望楼,看见远处的黑暗里闪过三堆火光——那是北元约定的信号,一堆举烟,二堆冲锋,三堆合围。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果然是内奸!\"

赵小五抱着名册跑上来,气喘吁吁:\"都指挥!那五个文书的籍贯都是假的,军籍册上的签字笔迹...跟孙迁的密信一模一样!\"周毅接过名册,借着月光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着\"德佑十四年春,五人共领'烽燧调度银'五十两\",批款人处盖着\"镇刑司北厂\"的小印。

\"备马。\"周毅解下腰间的令牌,塞给赵小五,\"你带三人从密道走,去宣府卫找岳总兵。这是名单,缝在你贴身的衣絮里——记住,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送到。\"他从帐角摸出块血帕,上面是他早已写好的内奸姓名,墨迹已干,边缘却被泪水浸得发皱。

北元的铁骑像潮水般涌向西崖,孙迁带着五个\"文书\"突然拔刀,砍向守营门的哨兵。\"周毅通敌!快随我擒贼!\"他的吼声混在厮杀声里,竟有几分像模像样。周毅提枪冲出帐时,正撞见个\"文书\"往火药桶里扔火把,枪尖一挑,将人钉在寨墙上,那人怀里掉出块铜牌,与孙迁的一般无二。

\"孙迁!你这阉党余孽!\"周毅的枪直指穿绯红官袍的身影,\"魏王之乱时你没被砍头,倒是学会了卖国!\"孙迁冷笑一声,挥刀砍来:\"周毅,你以为岳峰保得住你?镇刑司要你死,你就活不过今夜!\"

激战至四更,阳和口的守军已不足百人。周毅的左臂中了一箭,血顺着甲缝往下淌,染红了半截枪杆。他看见赵小五带着人冲过密道入口,被三个缇骑拦住,其中一个正举弓瞄准小五的后心。\"小五!小心!\"他嘶吼着扑过去,用后背挡住那支箭,箭头穿透甲胄,没入半寸。

赵小五回头时,看见都指挥胸前插着支箭,却还在挥枪掩护他们,枪尖挑落两个缇骑,血溅在他脸上,滚烫的。\"走啊!\"周毅的吼声劈碎了夜空,\"告诉岳将军,清君侧...清君侧啊!\"

孙迁看着周毅倒在地上,嘴角还在冒血沫,左手却死死攥着那半张布防图。\"搜他身!\"他踢向周毅的脸,\"把名单找出来!\"缇骑翻遍了周毅的衣袋,只找到块啃剩的麦饼,饼渣里混着沙粒——那是阳和口士兵三天来唯一的口粮。

\"大人,\"一个缇骑低声道,\"北元的人快攻进来了,我们...\"孙迁一脚踹在他脸上:\"找不到名单,谁也别想活!\"他突然瞥见周毅右手食指指向西北,那里是片乱葬岗,\"去那边挖!\"

赵小五在密道里狂奔,身后的亲兵一个个倒下。他的左臂被箭射穿,伤口的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却死死护着胸口——那里藏着名单。冲出密道时,晨光已染红了天边,他看见宣府卫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醒来时,岳峰正用小刀划开他的伤口,不是取箭,而是在找什么。\"小五,\"岳峰的声音发颤,\"周都指挥让你带什么来了?\"赵小五张了张嘴,血沫涌出来,他抬起断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岳峰从赵小五的衣絮里抽出那块血帕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上面的名字歪歪扭扭,却每个都像烧红的烙铁:孙迁、王七、刘二...共五人,最后三个字是\"镇刑司\"。他想起三个月前周毅来宣府,曾隐晦地说\"阳和口的缇骑总在半夜鬼鬼祟祟\",当时只当是他多心。

\"将军,\"亲兵捧着周毅的遗体进来,甲胄上的箭孔像蜂窝,\"从都指挥攥着的布防图背面,发现这个。\"那是半张纸条,写着\"孙迁与襄王幕僚往来,每月初三在阳和口破庙交接\"。岳峰猛地将血帕拍在案上,烛台震得跳起:\"备兵!去阳和口!\"

孙迁带着缇骑逃回镇刑司时,正撞见李嵩的幕僚王敬。\"名单呢?\"王敬的脸白得像纸,\"岳峰已经知道了,正在来的路上!\"孙迁从袖中摸出半块染血的布防图,上面没有字:\"那匹夫把名单藏起来了!\"

王敬突然拔刀,架在他脖子上:\"李首辅说了,你没用了。\"孙迁的瞳孔猛地收缩,看见王敬身后的缇骑都举着弓,箭头对着自己。\"为什么...\"他的声音还没落地,箭已穿透他的咽喉,血溅在\"镇刑司\"的牌匾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德佑十四年,阳和口的乱葬岗积着没踝的黑泥,岳峰亲自执锄挖掘时,锄尖突然撞上硬物。亲兵赵二郎扒开浮土,露出块断裂的青石板,石板下的陶罐里塞着团油布,解开时呛出的霉味混着血腥——那是周毅藏的另一半名单,麻纸被血水浸成紫黑,却仍能辨出\"镇刑司缇骑刘三大同卫文书钱彬\"等五人姓名,与王二断指中取出的血帕名单严丝合缝,连墨迹晕染的形状都分毫不差。

岳峰将两卷名单并在一处时,指腹抚过周毅的笔迹,那\"刘\"字的捺脚格外用力,划破了三层麻纸——像极了周毅生前射箭,总爱将箭杆刻得入木三分。卷宗里的密信是从内奸住处搜出的,最末封的信封盖着\"镇刑司北厂\"的火漆,信末\"待除周毅,可借北元之手焚阳和口粮仓,奏岳峰'疏于防范'\"的字迹,与李谟给李嵩的私信如出一辙,笔锋里藏着的弯钩,在\"岳峰\"二字上尤其扎眼。

谢渊在三法司大堂升堂时,特意将周毅的牌位供在案侧,牌位前的白烛燃得笔直,烛泪积成小小的丘。四个被押上来的\"文书\"都低着头,青布囚服下的肩膀却挺得僵硬——他们是名单上仅存的活口,钱彬与另外三人,皆以\"掌管粮仓账册\"为名潜伏在大同卫。

\"钱文书,\"谢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案上的密信被风掀起边角,\"这封信上的'八月初五献阳和口布防',是你的笔迹吧?\"钱彬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转瞬被决绝取代,突然朝身旁的狱卒撞去,趁乱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头。

另外三人几乎同时动作,咬舌的闷响在大堂此起彼伏,黑色的粉末顺着嘴角涌出,落在青砖上洇出点点黑斑。谢渊冲过去时,指尖只触到钱彬冰冷的下颌,那人喉咙里还在发出嗬嗬的声,眼睛却死死盯着案侧的牌位,仿佛想说什么却已被毒药封喉。

仵作验尸后回报,四人舌下都藏着蜡丸,蜡衣融化后露出的黑色粉末,与去年大同卫狱中毒死老兵的\"死士药\"成分一致——那是镇刑司特配的鹤顶红与附子混合剂,入口即化,无解。堂外的阳光恰好斜照进来,穿过雕花木窗落在周毅的牌位上,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支箭,箭头都刻着\"阳和口\",箭杆上的裂痕,像极了周毅死时攥着布防图的指节。

谢渊望着地上渐凝的黑血,突然想起王二说的,周毅中箭后仍扶着烽燧柱写名单,血从咽喉涌出来,就在麻纸上晕成了个\"忠\"字。他将两卷名单仔细拼好,用红笔在五人姓名上画了圈,圈住的不仅是名字,还有镇刑司在边镇织下的那张网——网眼里,是无数个周毅这样,连死都要把真相咬在嘴里的人。

岳峰站在堂外的廊下,听见里面的动静后,默默将腰间的短刀解下放在阶上。刀鞘上的缠布磨得发亮,浸过雁门关的血,也浸过阳和口的雨。他想起周毅年轻时总说:\"当兵的不怕死,就怕死了还被人泼脏水。\"如今看来,这名单上的血,终究是没白流。

片尾

岳峰在宣府卫的忠烈祠里给周毅立了块碑,碑文是他亲笔写的:\"阳和口一战,都指挥周毅以身殉国,所遗内奸名单,清边尘之污,安社稷之基。\"立碑那天,赵小五断指的伤口刚拆线,他捧着那半张布防图,跪在碑前磕了三个头,血从纱布里渗出来,滴在碑石上,像极了周毅当年写名单时的血。

卷尾

《大吴史?忠义传》评曰:\"毅之死,重于泰山。非唯力战殉国,更以残躯护密信,使镇刑司安插边镇之奸党尽除,边关始得清明。\"

岳峰重修阳和口城防,在周毅战死处立了块无字碑,碑后刻着那五名内奸的名字,用朱漆涂满,日久风吹雨打,朱漆剥落,露出底下的凿痕,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过往的行人。老卒说,每到七月廿九,碑前总会多出一束野菊,是赵小五采来的——他后来成了宣府卫的百户,每年都要去阳和口,替周毅看看那片他用命守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