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夏潦浸靴寒透骨,阴崖滴露湿兜鍪(1 / 2)

卷首语

《大吴史?边防志》载:\"大同卫始建于元兴三年,城郭高三丈三尺,周回一十三里,地脉多暗河伏流。元兴帝萧珏北征班师后,念其为京师北门,恐遇围城无援,敕工部凿秘道三条:一沿城西古桑干河故道通宣府卫,长二十七里,道宽五尺,每隔三里设透气孔,覆以青石伪装;二循北山粮道接朔州卫,穿石窟而过,内壁刻'元兴三年凿'字样;三穿南关民宅地下达城外烽火台,入口隐于关帝庙神座下,皆以青石板封门,内嵌铜锁,钥藏总兵府金匮,需总兵与监军双印勘合方可开启。

德佑十四年夏四月,北元夜狼部首领阿古拉伪称'愿献良马千匹,求娶大吴公主',遣使者入大同卫,实则暗藏细作。旬日后尽起三万骑围卫,困月余,城外刍粮断绝。镇刑司监军李谟以'防北元细作混入关厢'为由,命缇骑锁闭四城门,凡私出者斩立决,致内外音信隔绝,守城士卒日食麦糠掺雪。宣府卫总兵岳峰得大同卫老卒张诚密报,知桑干河故道可通,遂于麾下选亲兵一十三人——皆为雁门关旧部,熟谙暗河水性,携七日干粮、火石、短刀,趁夜自宣府卫西隅砖窑入口,循故道潜行入卫。\"

古河故道积尘深,藓蚀碑残记戍痕。

十三轻骑蹑影行,靴尖暗叩旧砖纹。

夏潦浸靴寒透骨,阴崖滴露湿兜鍪。

残灯映甲暗生光,刃上犹凝旧战霜。

缇骑夜哨巡城急,铁锁寒声透牖来。

孤将丹心向阙明,匣中密账血痕裁。

莫道潜行无见证,砖缝犹嵌旧刀环。

壁间血字记忠诚,千载犹闻戍卒叹。

德佑十四年夏四月廿三,宣府卫西隅的桑干河故道入口,被半塌的砖窑掩着。岳峰拨开缠绕的葛藤,指尖触到青石板上的凹槽——那是元兴年间工匠刻的\"壬字三号\",与总兵府金匮所藏铜钥齿痕分毫不差。亲兵周平举着火折子凑近,火光里映出十三张紧绷的脸,甲胄都卸了,只佩短刀,背上捆着用油布裹紧的干粮与火石。砖窑顶漏下的月光,在他们脚边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记住路径。\"岳峰的声音压得极低,火折子的光在他眼底跳动,\"入道三里有岔口,左走是活水脉,右行通大同内城粮仓。镇刑司的缇骑三个月前查过一次,说是'防北元窃道',其实在暗口设了铁网,网眼缠着倒刺,需用斧凿才能破。\"他从袖中摸出片磨损的铜符,符面\"元兴戍卫\"四个字已磨得模糊,\"这是元兴年守道老兵传下的,见符如见总兵,若遇大同卫的暗哨,亮这个——他们袖口都绣着半朵苜蓿花,是老规矩。\"

周平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汗浸透了粗布:\"将军,李谟的缇骑在飞狐口挂了画像,说您'私通北元',这一去...\"话音未落,被岳峰按住肩头。那手掌宽厚有力,带着沙场磨出的厚茧,熨帖得像当年雁门关的篝火。\"大同卫城上的箭,每支都刻着弟兄们的名字。\"他望着砖窑深处的黑暗,喉结滚了滚,\"当年修这道的老兵说,暗道里的风,能闻出谁是真心守边的——心不正的人,走不了三里就会迷路。\"

秘道内弥漫着腐草与河泥的腥气,夏潦从头顶缝隙渗下,滴在石板上叮咚作响,回音在窄道里荡开,像有无数双耳朵在听。岳峰走在最前,靴底碾过碎裂的陶片——那是元兴年间运粮的陶罐残片,上面还留着\"大同卫左营\"的戳记,指尖抚过,能摸到窑工手指的温度。亲兵赵二郎突然停步,指着侧壁一道新痕:\"将军您看,这是镇刑司的刀痕,边缘还没结苔。\"

火光扫过处,青石板上果然有交叉的刀刻,深约半寸,像极了镇刑司缇骑佩刀的形制——那是神武年间萧武皇帝亲定的\"雁翎刀\",刃口带三道血槽,刻出的痕迹特有的锯齿纹。岳峰俯身摸了摸,指尖沾起细沙:\"是三天内刻的。他们知道有人会走这条路,这是在做记号。\"他转向右侧岔口,那里的石壁比别处潮湿,隐约能听见水流声,\"走水脉。\"

水脉仅容一人侧身,脚下的淤泥没及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被无形的手拉扯。腥气里混着淡淡的桐油味——那是缇骑靴底的防湿油。岳峰突然抬手示意停步,火折子凑近水面,映出上游漂来的半片绢布——是镇刑司缇骑的号服料子,天青色,边角绣着半朵梅花,布面上有牙咬的痕迹,还沾着点干涸的血。\"前头发了水,有人被冲下去了。\"周平的声音发颤,\"会不会是...\"

\"是大同卫的暗哨。\"岳峰捏起绢布,指腹触到布面粗糙的针脚——那是老卒张诚的手艺,他总爱用三股线锁边。\"他们在示警。\"他将火折子吹灭,黑暗中传来他压低的指令,\"解下腰间的铜铃,跟着水流声走,半炷香后在粮仓暗门会合。记住,踩着水脉中央的石棱走,别碰两侧的石壁,镇刑司爱在那儿抹毒药。\"

粮仓暗门藏在囤粮的地窖深处,青石板上的锁早已被撬断,断口还留着斧凿的痕迹。地上散落着几枚带血的箭镞——是大同卫特有的三棱簇,簇尖淬了黑狗血,专破北元的皮甲。岳峰推开门时,一股血腥味混着麦香扑面而来,地窖的阴影里突然站起个人,刀光直逼面门,带着破空的锐响。

\"是我。\"岳峰不闪不避,反手按住对方的手腕,指尖触到熟悉的冻疮疤痕——那是永乐二十二年守雁门关时冻的,年年入夏都发痒。\"王庆,你的手还没好?\"

王庆的刀哐当落地,扑过来攥住他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甲片硌得岳峰生疼:\"你怎么才来!\"他的声音压得嘶哑,火光照亮地窖角落的七八个人,都是带伤的亲兵,有个断了胳膊的,正用布条咬着伤口。\"李谟说你通敌,把主张求援的人全关了,昨天还杀了三个想偷开箭库的弟兄,尸体就扔在...就在那边的粮囤后,麦糠都被血浸成黑的了。\"

岳峰望向那堆隆起的粮囤,麦糠里渗着暗红的渍痕,隐约能看见衣角露出。他弯腰拾起一粒麦糠,放在舌尖——是陈麦,带着霉味,混着点铁锈的腥。\"箭库呢?\"他摸到王庆腰间的总兵印,印绶磨得发亮,边缘的龙纹都快平了,\"元兴帝定的规矩,总兵印可开任何库房,就算是内库也能进。\"

\"印被李谟收了。\"王庆往他手里塞了块啃剩的麦饼,饼渣里混着沙粒,硌得牙床生疼,\"他说'镇刑司掌监军印,总兵印暂由缇骑保管',还在城上挂了你的画像,用红漆打了叉,说'擒岳峰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他突然压低声音,往岳峰手里塞了卷账册,纸页边缘卷得发脆,\"这是他调走箭簇的底册,有李嵩的朱批,你一定要带出去——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

地窖外突然传来缇骑的脚步声,甲叶相撞声从砖缝里渗进来,越来越近。王庆一把将岳峰推进粮囤后的暗格,那里的墙壁是空的,刚容下一人——原是元兴年藏密信的地方,内壁贴着防潮的桑皮纸。\"是李谟的人查夜。\"王庆压低声音,往他手里塞了把短刀,\"这是你当年送我的,说'刀比人可靠'。\"

话音被地窖门的吱呀声切断,接着是缇骑的喝问:\"王总兵在跟谁说话?\"岳峰透过暗格的缝隙,看见李谟穿着绯红官袍,腰间挂着监军印,靴底碾过地上的麦饼渣,目光像鹰隼般扫过粮囤,连墙角的蛛网都没放过。

暗格里的空气越来越闷,岳峰攥着那卷账册,纸页边缘割得掌心发疼,渗出血珠,滴在账册上,与墨迹混在一处。外面传来李谟的声音,带着刻意放缓的语调:\"王总兵可知,岳峰已在宣府卫被玄夜卫拿了?据说搜出了北元的狼头符,人证物证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