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百口莫辩孤臣泪,三尺难平浊世邪(2 / 2)

沈炼没理他,径直揪住胡成的衣领,扯开他的衣襟——左肋下有道三寸长的疤,是永熙二十二年跟着李谟在大同卫"剿匪"时留下的,其实是当年分赃不均,被同伙砍的。"那年你们抢了边军的冬衣,卖给北元,李谟分了三成,你分了两匹布,对不对?"沈炼的声音像冰锥,"现在传流言,李嵩许了你什么?"

胡成在玄夜卫的刑房里熬了一夜,夹棍夹断了两根,却只字不吐。王俭劝沈炼:"用'追魂香'吧,镇刑司都用这个,保准他开口。"沈炼望着刑房角落里的炭火,想起岳峰说的"宁武关的士兵嚼冰充饥",突然把夹棍扔在地上:"给他碗热粥。"

胡成捧着粥碗时,手抖得像筛糠,粥水洒在镣铐上,冒起白汽。"我儿子在大同卫戍边,"沈炼坐在他对面,声音放得很轻,"上个月寄信说,宁武关的弟兄在吃马骨,问我能不能托人送点粮。"胡成舀粥的手停了,喉结滚了滚——他的侄子也在宁武关,去年还托人带过双布鞋。

"李谟当年是怎么倒的?"沈炼突然问,"不就是因为扣了边军的粮饷,被永熙帝贬去戍边?现在你们跟着李嵩干,不还是在害边军?"胡成的粥碗"当啷"落地,突然嚎啕大哭:"是李福逼的!他说不照做,就把我侄子调去最前线......"

李福被抓时,正在李府的佛堂里烧香,案上摆着三尊金佛,都是去年从内库"借"来的。沈炼搜出他袖中的账册,上面记着"传信工钱:赵三一两,胡成五两,卢沟桥老卒三两",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谟"字,旁边注着"三月初三,旧部齐聚"。

"三月初三是什么日子?"沈炼把账册拍在他面前。李福闭着眼念佛,佛珠被捻得发亮:"阿弥陀佛,沈大人不怕报应吗?李大人可是......"话没说完,就被赵九兜头浇了碗冷水——玄夜卫的规矩,对付硬骨头,先让他尝尝"冰浴"的滋味。

李福打了个寒颤,终于松口:"是...是李谟的忌日。他去年在戍所病死了,李大人说要'抚恤'旧部,其实是让他们趁岳将军被构陷,把宁武关的兵权抢过来,交给张彪......"账册夹层里掉出张纸条,上面是李嵩的笔迹:"事成,胡成升千户,赵三补驿丞。"

沈炼拿着账册去见谢渊时,风宪司的案牍堆得快顶住房梁。谢渊正对着份《镇刑司旧档》皱眉,上面记着李谟当年的罪证:"私贩军器七十三件,克扣粮饷五千石,纵容部众勒索边民......"却在"处理结果"处写着"永熙帝特赦,贬为庶民"——是李嵩当年在御前哭求,说"谟虽有罪,然靖难有功"。

"这些人就像附骨之疽,"谢渊用朱笔圈出"旧部名单",与沈炼的账册一对,竟有十七人重合,"李嵩把他们安插在驿道、军营、市集,就是要织张网,随时能捕他想捕的鱼。"他突然压低声音,"昨日三法司会审,王显翻供,说'扣粮是李嵩指使',可镇刑司的卷宗里,王显的供词被改成了'自愿'。"

沈炼的指节捏得发白:"我去会李嵩。"谢渊拉住他:"现在去,等于打草惊蛇。明日早朝,咱们把账册、供词、传信路线图一并呈给陛下——李嵩党羽虽多,可玄夜卫的铁证,他赖不掉。"

李嵩得知李福被抓,连夜在府中烧账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管家劝他"快逃吧,去投奔魏王",却被他一脚踹翻:"逃?我要是逃了,才真成了通敌的罪证!"他摸着案上的《论语》,那是永熙帝赐的,扉页上写着"忠君爱国"——当年他就是凭着这句,骗得先帝信任,一步步爬到内阁首辅。

三更时,沈炼的亲卫在李府后墙逮住个翻墙的人,怀里揣着本《边镇布防图》,正是宁武关的防务,上面有胡成添的"守军布防",标着"西墙最弱"。"李大人这是要送北元份大礼?"沈炼把图扔在李嵩面前,烛火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像条挣扎的蛇。

李嵩突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沈炼,你以为扳倒我,就能救岳峰?别忘了,宁武关的粮还扣在大同卫,等你的证据送到御前,城早破了!"他说得没错,此刻的宁武关,周毅正用最后一块马骨煮汤,士兵们围着锅,连汤渣都舔得干干净净。

沈炼把所有证据装进个紫檀木盒,上面贴了玄夜卫的封条,封条上的朱砂印是他亲手盖的,印泥里混着自己的血——玄夜卫的规矩,呈给陛下的密档,需用"血印"以示保真。他去会同馆辞别岳峰,见对方正对着家族誓书发呆,誓书上岳忠的血字被烛火照得发亮。

"明日早朝,我会呈上证物。"沈炼的声音有些涩,"可粮的事......"岳峰打断他,把半枚和璧碎玉塞给他:"若城破,就把这个交给谢大人,让他记住,宁武关的兵没降。"沈炼接过玉,触手冰凉,像握着块寒冰。

走出会同馆时,天刚蒙蒙亮,卖早点的摊子支起来了,摊主正和客人说"岳将军要反",说得有鼻子有眼。沈炼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往皇宫方向走——他决定现在就去敲景阳钟,哪怕被按个"惊驾"的罪,也要让陛下今夜就看到这些证据。晨雾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像根撑天的柱,顶着快要塌下来的阴霾。

片尾

《大吴史?沈炼传》载:"炼夜敲景阳钟,持证据面呈德佑帝。帝览账册、供词,震怒,命玄夜卫即刻捕李嵩党羽,凡传信者皆论'妖言惑众'罪,流三千里。李福、胡成等十七人伏诛,查抄家产悉发宁武关充饷。

三月初二,粮车抵宁武关,距周毅'撑不过十日'之期,仅差一日。时关城已破一角,周毅率残卒巷战,见粮车至,笑曰'岳将军信人也',力竭而亡。

沈炼后遭李嵩余党构陷,贬戍辽东,临行前将岳峰所赠和璧碎玉交谢渊,曰'此非玉,乃边军血也'。"

卷尾

《大吴史?论》曰:"流言之祸,猛于刀兵。李嵩假李谟旧部传谣,非仅欲陷岳峰,实欲夺边镇兵权也。其计之毒,在借'通敌'之名,断边军后路;其网之密,在布旧部于四方,使流言如影随形。

沈炼之可贵,不在能捕奸,而在能破私。彼本与李嵩有旧,却宁负私恩而不负公义,夜敲景阳钟之举,非独勇也,实乃知'边军之命重于仕途'也。观其查案,不恃酷刑而恃人心,问胡成'宁武关之兵',问老卒'其子之安危',是以能使顽石点头——此谓'以情破局',非酷吏所能及。

夫玄夜卫,本为监察之职,若为私权所用,则成爪牙;若为公理而谋,则为干城。沈炼一案,可见神武帝设玄夜卫之本意:非为监视忠良,乃为缉捕奸佞。后世论者谓'德佑朝不亡于北元,而亡于内奸',然有岳峰之忠、谢渊之直、沈炼之勇,终能挽狂澜于既倒——此非天意,乃人心未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