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破碎的只言片语,如同被撕扯下来的历史碎片,模糊地暗示着某些不堪的真相,却再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一种悲凉涌上陈砚秋的心头。文明的心血,百年的积累,竟如此脆弱,在野心与罪恶的火焰面前,不堪一击。
然而,就在这弥漫的失望之中,他的目光被堆放点角落里的几件东西吸引。那是几个样式统一、材质坚硬的铁皮文书盒,表面被熏得乌黑,但形状大体完好,锁具处有被暴力撬砸的痕迹——正是昨夜那两名可疑“吏员”翻找过的箱子!
陈砚秋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走过去,仔细查看。这几个铁盒显然保护了内部的部分文档,使其在大火中得以幸存。但盒盖都被撬开,里面一片狼藉,文档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被人匆忙而急切地搜查过。
他强压住激动,小心地一份份取出里面的文档。大多是关于地方官学田产租赁、修缮记录之类的琐碎文书,似乎并非关键。但当他拿起最后一份看起来最厚、也被翻动得最厉害的卷宗时,他察觉到了异样。
这份卷宗外面套着一个普通的蓝色布套,也被熏黑了。但入手的感觉,里面的纸张似乎比看起来要薄一些。他心中一动,仔细捏了捏卷宗的轴杆和边缘……
有夹层!
他立刻寻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拆开卷宗侧面的缝线。果然,在两层普通的官文书纸之间,藏着另外几页质地明显不同、更为细腻坚韧的纸张!
他将那几页纸抽出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这并非官方文书格式,而是一种私密的记录!上面用一种略显潦草却熟悉的笔迹(他过目不忘的记忆立刻认出这与某份已归档的奏疏副本笔迹相同),密密麻麻地记载着数条信息:
“宝元元年秋,益州路解试,名录与荐牒数额差三,疑与茶马司‘补贴’有关,王副使经办。”“景佑四年,江宁府乡试,‘誊录潦草’案,重誊令被压,时任转运判官韩某力主放榜,后三名中举者皆投吕门。”“康定元年,京畿路锁厅试,考官李某某夜收‘题引’一匣,来源不明,疑似出自‘墨香斋’。”……
每一条记录都言简意赅,却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直指科举肌体深处的脓疮与黑幕!涉及的时间、地点、人物、手法,都与陈砚秋记忆中的诸多疑点吻合,甚至提供了更具体的线索,如“王副使”、“韩某”、“墨香斋”!
这显然是一位有心人私下记录、隐藏起来的“账本”!它本应藏在崇文院浩如烟海的档案中,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纵火者及其同伙,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要找到并销毁这类东西!昨夜那两名“吏员”,正是在疯狂寻找它!万幸的是,他们或许因为匆忙,或许因为火光昏暗,只翻找了明显的地方,竟没有发现这精心设置的夹层!
陈砚秋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迅速将这几页至关重要的纸张重新藏入怀中,然后将那卷宗恢复原状,放回铁盒,混入其他残卷之中,不留痕迹。
他站起身,走到仍在听取损失汇报的赵明烛身边,不易察觉地递了一个眼神。
赵明烛会意,暂时挥退了旁人。“赵兄,”陈砚秋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灰烬之中,尚有残卷。焦土之下,或存真金。”
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不仅藏着那枚冰冷的铁盒,更藏着那几页从烈火和阴谋中抢救出来的、可能撕开黑暗的铁证。
晨曦终于完全照亮了这片废墟,将满目苍夷照得更加清晰,也照在了两个浑身疲惫却眼神重新燃起火焰的官员身上。
大火可以焚毁纸卷,却烧不掉记忆,更烧不掉追寻真相的决心。从灰烬中爬起,前路或将更加艰险,但他们手中的剑,已然磨得更加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