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轨迹不再闪烁,而是透出一种深沉的,近乎虚无的沉思。
“九州……”
那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褪去了所有波动,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如同星尘湮灭前的余响。
“禹王以九州之望,合万邦之力,奠人道之基。
你却要以九州为饵,诱使万民之私燃尽这基石?”
“基石?”
方圆嗤笑一声,巨灵幻象的手指用力,几乎要嵌进九鼎的纹路之中。“
这基石之下,埋藏了多少不甘的尸骨?
垒砌了多少被迫的奉献?
禹王给了他们希望,却也用这九鼎,将这希望固化成了永世的贡赋。
他画下了九州,也画下了牢笼。”
幽蓝的火焰顺着他的指尖疯狂蔓延,不再只是灼烧虚影,竟开始在那古朴的鼎身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鼎内传来呜咽之声,似是远古的哀嚎,又似是洪水奔流的咆哮。
“就像你原来准备好的秩序一样,不是一个新牢笼的许诺。”
方圆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狂热。
“而我们要做的,是告诉他们,禹王能做到的,你们为何做不到?
他能划分九州,你们为何不能‘你的九州,你做主’?”
“做梦。”
早知道方圆是个疯的,但听了这么久,东皇太一也确定这个疯子比以前更疯了。
星雾剧烈收缩,化作无数冰冷的锁链虚影,缠绕上燃烧的九鼎,试图压制那幽蓝的火焰。
“这个世界根本不支持你这么搞。”
毕竟想要达成方圆的设想,人人都是禹王,人人划分自己的九州。
特么的这个天下得变成什么样子?
“怎么可能不支持我?”
方圆的笑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他的巨灵幻象非但没有被这现实的规则说服,反而更加张扬。
伸手指向那山河脉络,指尖幽蓝火焰再次跳跃,他疑惑的问道:“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顺天应命的正神吧?”
开什么玩笑?无支祁代表的是那个时候恣意随行的洪流。
讲的就是一个不服和随性。
没有应该做什么,而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且这个世界支不支持,关我们屁事儿。”
方圆的笑声带着无比的讥讽,毕竟世界从来都没有支持过谁。
“洪水滔天时,它可曾问过众生支不支持?
山崩地裂时,它可曾讲过半分道理?
它若真有意志,无非是块又硬又冷的石头。
你强,它便让你踩;你弱,它便碾碎你。”
指尖的幽蓝火焰不再满足于跳跃,而是猛地脱离,化作一条狰狞的火龙,咆哮着撞向那由星雾凝聚的山河脉络!
“支持?我们需要它支持?
禹王定九州,凭的是什么?
真的是他生来就拥有划分山河的权柄吗?是他得到了老天爷的支持?”
看着沉默的无支祁,方圆调笑道:“这事我们刚刚可是聊透了的。”
“他能做到,是一代一代人努力的结果。”
东皇太一到底还是没办法骗自己。
世界支持个鬼,世界当初甚至都还没说洪水一定要退,也没说人族一定能存续下来。
不是一代代人筚路蓝缕,想尽各种办法。
或天真,或务实,或扯淡的想法,一路横冲直撞,东倒西歪的闯出来。
现在这个世界别说有什么华夏了,连特么九州都不一定能看得到呢。
方圆的语气充满了挑衅与颠覆,他巨掌一握,仿佛将整个星雾宇宙攥在手中。
“所以规则从来不是用来遵守的,而是用来打破和重塑的。
天地不支持只是因为燃烧得还不够猛烈。
当亿万人心同一念,亿万私欲指向同一个目标,我的九州。
那这股力量就足以改易山河,重定地水火风。”
到时候不是特么的天地支不支持的问题,而是天地必须适应这新的、沸腾的人心。
方圆的巨灵幻象猛然站起,身形开始无止境的膨胀起来。
不过一会儿,一道足可以称得上遮天蔽日的虚影,就出现在这大殿之中。
原本的青铜大鼎成了不起眼的芝麻粒,星空殿顶上的星河成了束腰的腰带。
“看到了吗?太一。”
方圆的巨灵幻象顶天立地,其庞大的阴影几乎将整个星雾殿堂彻底笼罩。
那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双眼,如同两颗堕落的星辰,俯视着下方那团剧烈翻涌、试图维持自身存在的星雾。
“这就是不服,这就是想要。
这也是我自己的力量,不需要天地支持,不需要时势推动。
我即是洪流。”
东皇太一面对激昂的方圆,冷冷道:“当年无支祁就是你这种副样子。”
桀骜不驯,唯我独尊。
“那不正是说明我做对了吗?
还是说你这只真猴子还比不过我这只假猴子?”
哈哈大笑之声,在殿内回荡不绝。
“你放屁!”
一声绝非神只应有的,裹挟着滔天洪水与无尽怨愤的咆哮,猛地炸开,打断了方圆的畅快大笑。
“无支祁的桀骜,是敢跟禹王抢治水权,是敢把淮水搅得天翻地覆。
你这算什么?
不过是个煽风点火、鼓动人心的骗子。
你引燃的是人心私欲,烧的是别人的命,填的是你自己的坑。
你说你是洪流?呸,我特么看你是下流。”
声音自星雾核心炸裂而出,蛮荒、暴虐。
无支祁啐出一口黑水,那黑水落地即化作汹涌的漩涡,疯狂侵蚀着殿堂的地基。
“洪流席卷万物,不分敌我,毁灭一切,也滋养一切。
你呢?
你只想烧出个白地,好让你自己在那灰烬上画你的破画。”
当年闹,是不服禹王让他这自由的水开始守人间的规矩。
而不是要把九州拆成碎渣。
“你呢?你是要让万民抢得你死我活,最后连‘九州’这两个字都剩不下。”
听到这话,方圆笑声震得星河摇晃:“剩不下又如何?
禹王的九州是‘他的’,万民抢出来的,哪怕是碎渣,也是‘他们自己的’。
总比被人攥在手里,一辈子连碎渣都摸不到,甚至听不到强。”
星雾流转,竟凝出淮水的河道虚影,浪头卷着《徭律》残片砸向方圆。
“你根本不懂无支祁。
他要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不是‘我私由我不由人’。
你这是把他的桀骜,变成了万民相残的屠刀。”
面对小词一套一套,且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东皇太一(无支祁),方圆的巨灵幻象微微一滞,那震耳欲聋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巨大的头颅缓缓低下,凑近那翻涌着淮水虚影和律法残片的星雾,声音变得低沉而缓慢。
仿佛在仔细打量一个突然变得有趣的虫子:
“哦……?我命由我不由天?”
方圆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夸张的模仿意味。
“好高的调子啊,无支祁或者,我该继续叫你太一?”
巨掌轻轻一挥,并非攻击。
而是像拂去灰尘般,将那卷着《徭律》残片砸来的浪头轻易拍散,星屑与黑水四溅。
“那你告诉我——”
方圆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吐信,尖锐而冰冷:“你的命,现在由你吗?
被压在龟山下时,你的命由你吗?
淮水水神之位被东皇太一这仇家占据时,你的命由你吗?
从头到尾,你的命,又由过你吗?”
每一问,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那星雾核心之上。
那刚刚凝聚起的淮水河道虚影剧烈扭曲,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连自己的命都由不得自己,也配来跟我谈什么是真正的‘桀骜’?
也配来指责我扭曲了你的‘道’?”
方圆的讥讽如同冰锥,刺骨寒冷。
“你这不叫‘我命由我不由天’,你这叫败犬的哀鸣。”
“而我——”
他的巨灵幻象再次挺直,幽蓝火焰激烈燃烧。
“我就是要砸碎这一切,砸碎这‘天’,也砸碎这‘命’。
我不在乎砸碎之后是新生还是废墟,我不在乎用的是‘私欲’还是别的什么,我更不在乎这是不是无支祁当年的想法。
“我只要——”
声音化作席卷一切的风暴,方圆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与决绝:“砸,砸到一切既定之规灰飞烟灭。
砸到所有高高在上者跌落尘埃,砸到每一个‘我’都能抬头问一句,凭什么?”
“至于你?”
他俯视着那团因他的话语而剧烈震荡、仿佛内部有两个意识在疯狂撕扯的星雾,最终吐出一句轻蔑到极点的判决:
“我看你是在山底下待久了,都糊涂了。
要不然就是在众神的封印里待傻了,真的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方圆的巨灵幻象猛地抬脚,踩向星雾震荡最烈的地方,幽蓝火焰顺着脚底蔓延,烧得星雾里的两个意识愈发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