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希望(1 / 2)

星雾里的冰冷轨迹骤然停滞,东皇太一那宏大的声音里第一次掺了丝不易察的波动:“催化到极致?

人心私欲如薪,越添越旺,你倒要让它烧到自焚?”

“不然呢?像你一样,遵循阴阳之序的轮回。”

方圆的巨人幻象蹲下身,巨掌碾过星雾里浮动的秦律虚影,《徭律》《戍律》的条文在他掌心碎成星屑。

“太一,不对,应该叫无支祁。

这么多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洪水,你不是早就看够了吗?”

东皇太一(无支祁)面对方圆的问话,声音沉凝道:“我不是他。”

“你当然不是他,你要是他的话,这逼事儿还好办了。”

方圆翻了个白眼道。

开什么玩笑?

不说洪水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根本支撑不起无支祁操弄淮水,祸乱四方。

就是他真敢动手,想洪水滔天淹没四方。

首先就得面临那些早就已经画好地盘,在整个天下不知道埋了多少东西的老六。

这帮家伙可不是当年在洪水面前只能自保,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的部落。

更何况,无支祁的地盘儿淮水自他之后,不知道被多少人动了手脚。

它这位淮水水神要是真敢在现在这个时代出头,身后要是没人的话,就等着上餐桌吧。

像东皇太一不就是如此吗?

在无支祁还在做监的时候,就把它的地盘淮水给占了,甚至还打算炼出自己的淮水。

不对,是已经练出了。

否则的话,他一个羽山遗民、有崇氏。

无论怎么算都特么跟无支祁不共戴天的家伙,是怎么成了这一代的淮水水神?

“天之至道无善无恶,可不像人道一般反复。”

方圆挥手嘿笑道。

本就细碎的星雾在这一挥之间,宛如被狂风卷散的麦糠,簌簌落在方圆的巨掌边缘。

那些残碎的秦律星屑混在里面,竟真飘出几分麦芒般的刺痒感。

相比于人来说,洪水那一点反复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你既然知道人道反复,又凭什么敢说让人心之私烧到极致。

烧到一切皆无。”

东皇太一(无支祁)的星雾剧烈翻涌,暴猿的虚影竟又凝出几分,只是这次不再癫狂,反而透着股审视。

毕竟秦国视天下人如囚,奉养一人,已经是天下一家、一人,还能够私到哪里去?

“当然是用希望。”

方圆笑得十分开怀道:“你如今掀起的洪水,在人心里,在人最不可言说的私欲里。”

“那你还敢用希望?”

东皇太一冷冷道。

“希望才是最好的燃料。”

方圆屈指一弹,那些刺痒的星屑突然燃起幽蓝火焰。

“就像秦国是怎么成了无支祁的?不就是希望吗?”

当年周天子衰落,镐京被破,平王东迁一事,为什么秦国先祖蹦跶的那么欢,一路护送对方前往新的国都?

真是他们对周王室忠心耿耿?扯什么犊子呢?

要知道周平王宜臼可是废太子,还是一个母族势力联合外族攻破镐京,干掉父亲周幽王和兄弟伯服的废太子。

镐京更是可以说被拱手相让给了外族。

有一句话说得好,不为了这三瓜两枣,谁特么愿意当这个官儿啊?

不是为了摆脱附庸的命,为了混个能跟诸侯平起平坐的爵位,秦国先祖是脑子抽了才会掺和这事。

要知道,当时跟他们一起护卫的,一个是郑国,一个是晋国,都是姓姬的。

“所以你看到了吗?只要有希望。

这种一姓人争家产的事儿,一个外姓人都敢掺和,何况是其他呢?”

方圆指着星雾当中,拿到封地和爵位。

哪怕那块封地上还被人给霸占了,也依旧开心不已的秦国先祖说道:“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希望,只要有了希望,人自然会拼命的向前。”

“你能够给他们希望?”

东皇太一漠然道。

摇了摇头,方圆很坦然的说道:“不是我给他们希望,而是你们早就给了他们了。”

指着星雾中变换的景象,他一一列举道:“儒家仁义、墨家兼爱、道家无为…

甚至包括你那套‘天刑’之后必有‘新序’的许诺。”

这些东西的确是用来收拾人的,也是用来管理人的。

但这些东西说的真的太特么好,太符合人心中的愿景,这些东西自然也会被人的意念所扭曲。

儒家的仁义不仅被扭曲成诸侯挟仁义伐异己的幌子,还成了管理老百姓的枷锁。

墨家的兼爱,本是要爱无差等,结果呢?

技术的确是没有国家之分,但人特么有啊,秦国、楚国、齐国墨家三分。

道家的无为成了别来管我。

方圆的语气变得尖锐。

“这些东西,你们不是早就种在人心里了吗?”

“你加强这些东西,跟放纵有什么区别?”东皇太一冷声道。

“若抽掉这些呢?”

方圆的巨灵幻象逼近那团冰冷的星雾轨迹,低语如同恶魔的呓语。

“不再有任何憧憬?不再有任何未来可期?不再有任何一丝半点的妄想?

让私欲彻底失去方向,只剩下纯粹无边、无限自我复制、无限空转的我要。”

要什么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样东西我想要。

因为这是仁义,不对我仁义,你这仁义有屁用。

这是兼爱,兼爱自然要先爱自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凭什么去爱别人?

这也是无为,无为当然是我所无不为啊。

“在无限扩张下,哪怕是再怎么样的人心,也迟早会干涸。”

“你是要我散掉‘太一’,散去阴阳家凝聚的‘序’,散去对未来的所有预设和规划。”东皇太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

星雾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宇宙图景正在被强行撕裂重组。

只是这一回参与重组的东西有点太多了。

“你让我亲手催化出一个人人绝对自私,却无物可私、无路可走的绝望荒原?”

“正是。”

方圆鼓掌,声如雷鸣。

“人心这玩意儿一点就着,我们要做的,不是吝啬地控制火势。

而是鼓动风箱,倾注猛油,让这把火烧穿炉壁,烧融地基,直抵九幽。”

方圆的声音带着一种炽热的蛊惑力。

“一家一人的火才能焚烧几时?焚烧几人?

须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雾中那冰冷的轨迹剧烈闪烁,仿佛在抗拒这疯狂的理念,却又无法完全挣脱其内在的逻辑引力。

东皇太一的声音如同在冰层下流动的暗火:“燎原之后,便是永夜。

而且万物皆私,则万物皆敌。

万物皆敌,则万物皆寂。”

“那又怎么样呢?这些不都是现在每时每刻正在上演的吗?”

有很多的东西不是说你不承认,不叫这个名字,它就不存在。

方圆抱着手臂道:“而且每一个人都将自身私欲视作最高准则的世界不好吗?

想想看吧,秦国一家之私都能练出它这头暴猿

那要是人人都把自己的私当天条,会怎么样?”

“会天下大乱。”

“错,会阴阳极变。”

面对东皇太一的论断,方圆否认道:“你觉得秦代周是阴阳变化的一环,是秦这团烈火清理周留下的污浊恶水。

既然这样,就该认万民坚持自己之私是更烈的阴阳变化。”

“杨朱。”

星雾骤然凝固成千万枚棱镜,每面都映出一毛不拔的篆文。

“没有那么平淡。”

方圆平静道:“贵己是守好自己的东西,而私是天下没有我不能伸手的东西。”

星雾涌动,显现出三代之治的景象。

那些被传扬的美好之中,充斥着每一次突破下限的伸手。

他们做得,我做不得。

面对方圆的不服,东皇太一冷漠道:“希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听了这话,方圆抚摸着身旁的九鼎笑道:“所以才要给他们一个最大的希望,一个最符合他们想法的希望,一个能够把所有人心思都引动的希望。”

“九州。”

东皇太一同样注视着九鼎,吐出了两个字,这是一切的源头。

“不错,当年禹王治水划分九州,为什么能够让那些人都同意把自家的东西毫无保留的献上来?

因为禹王给了他们能彻底治退洪水的希望,一个再也不用逃荒、再也不用看着家人被洪水卷走的实在念想。”

方圆指尖划过九鼎上的九州纹路,一股幽蓝火焰顺着纹路爬,竟烧出上古先民扛着石斧治水的虚影。

那虚影中,先民们面目模糊,唯有眼中燃烧着同一种炽热。

那是对活下去、对不再漂泊、对脚下有块坚实土地的最原始、最疯狂的渴望。

“看清楚了,太一。”

方圆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星雾翻腾。

“这才是希望最原本的样子,不是你的新序,不是儒家的仁义,不是任何后天雕琢出来的漂亮话。

而是最赤裸的生存欲望,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如何让众生抱有希望。”

毕竟当今的天下实在有够糟糕,众生对于生存的追求更是从未停止过。

幽蓝火焰灼烧着九鼎,鼎身上贡赋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冰冷的索取,而是无数先民挣扎求存的血泪与呐喊。

“也只有这样的洪水才能冲垮一切。”

方圆的巨掌猛地拍在鼎上,发出沉闷的轰鸣,那轰鸣仿佛来自远古,带着洪水滔天的回响。

东皇太一(无支祁)的星雾陷入了长久的死寂,那翻涌的暴猿虚影凝固了,仿佛被方圆的狂言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