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锅的余音还在风里打着旋儿,沈星河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陶罐上的红绳结。
他望着老人们抱着旧锅三三两两往院外走,护工小张拎着竹篮收走最后几截灶膛里的余烬,忽然抬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图书角——那里有个掉了漆的木柜,顶层摆着几本卷边的《老年文摘》和半盒跳棋。
他踮脚将陶罐轻轻搁在跳棋盒旁,陶底与木面相碰发出“笃”的轻响。
没等他直起腰,身后传来王大爷的惊叹:“小沈这罐子刻的啥?‘火种’?”
“1998到2023的糊饭火种。”沈星河转身时,看见李奶奶已经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阿婆说火不在一人手里。”
几个老人围上来,张爷爷伸手要摸陶壁,被陈阿婆拍开:“手凉,别冰着。”她从围裙兜里掏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红布,轻轻盖上陶罐,褶皱里还沾着上午揉面的面粉,“当展品就凉了,当念想才热乎。”
沈星河没接话,目光扫过红布鼓起的轮廓——像极了母亲当年盖在饭篮上的蓝布。
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备忘录里“2024新能源布局”的字迹还没消尽,指腹悬在删除键上顿了顿,到底划拉下去。
当晚值夜班的护工小李端着针线笸箩经过图书角时,红布已经滑到陶罐半腰。
她歪头看了眼标签,伸手把笸箩里滚得到处跑的顶针、线团全倒进陶罐:“正好装这个,省得总撒。”蓝线缠的顶针碰在陶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第二天清晨,沈星河提着保温桶来送母亲熬的小米粥,刚拐过走廊就看见陶罐口露出半截蓝线。
他脚步顿住,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在蓝线上镀了层金边——那线尾还沾着点焦黑,像是昨晚刮锅底时蹭上的。
“小沈看啥呢?”陈阿婆端着蒸笼从厨房出来,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小李说这罐子装针线得劲,我看行,火种能烧饭,也能缝补衣裳。”她掀开蒸笼,白汽裹着枣香涌出来,“走,帮厨去,今儿你守炉。”
炉火烧得正旺时,沈星河蹲在灶前添柴。
等粥锅“咕嘟”冒完最后一串泡,火渐渐熄了,铁锅底还留着层薄霜似的白汽。
他刚要去拿火柴,身后传来熟悉的烟味——是父亲沈建国,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烟盒。
“锅冷了?”沈建国没看他,弯腰从炉膛里掏出半块没烧尽的木柴,又摸出个指甲盖大的蜡烛头,“用这个引。”他把蜡烛头按在木柴缝里,撕了截旧报纸卷成筒,凑在炉口轻轻吹。
火苗先舔着了报纸边,又爬上蜡烛,最后“轰”地窜起来,映得沈建国眼角的皱纹都亮了。
沈星河盯着那簇跳动的火,喉咙突然发紧:“你...什么时候会这个?”
“你妈那会儿。”沈建国用枯枝拨了拨柴堆,火星子噼啪炸开,“98年总停电,你妈给你带饭,怕凉了,就用蜡烛温着饭盒。”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后来你上大学,她还说,小星要是能找个会生炉子的姑娘,日子肯定热乎。”
沈星河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在IcU里,母亲最后说的也是“热乎”——那时他捧着保温桶,汤早凉了,母亲却还在笑:“小星手暖,比汤热。”
中午开饭时,林夏端着空碗凑过来,袖口沾着点粥渍。
她拽了拽沈星河的衣角,示意去天井。
两人绕过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在老槐树下站定,林夏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着社区群的聊天记录:“张婶提议把糊锅节改成每月‘老味道日’,说要教年轻人刮锅底。”她咬了咬嘴唇,“但大家说怕你嫌麻烦。”
沈星河盯着屏幕里“沈星河”三个字被@了十七次,忽然笑出声:“我嫌什么麻烦?”他伸手把林夏发梢的饭粒拈掉,“这事儿打从阿婆刮第一口锅就不是我的了。”
林夏抬头看他,阳光穿过槐叶在他脸上投下碎金:“可他们还是写了你名字当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