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路过的人,才看得见烟(1 / 2)

沈星河是在第三日清晨抵达西南边陲小镇的。

长途客车碾过青石板路时,他鼻尖先触到了潮湿的木樨香。

镇口的老樟树垂着气根,枝桠间挂着块褪色木牌——"云栖旅社",和手机地图上那个模糊的定位终于对上了号。

他拖着行李箱往巷子里走,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沾湿了鞋尖,倒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老家修校办工厂时,蹲在泥地里和工人们搬砖的模样。

旅社门脸不大,朱红漆皮剥落得像块旧抹布。

推开门时,铜铃"叮"地轻响,穿靛蓝围裙的老太太正趴在柜台上打盹,银发在晨光里泛着柔丝。

听见动静,她抬眼,眼角的皱纹像朵绽开的菊花:"小同志,住店?"

"对,住三天。"沈星河把身份证推过去。

老太太却没接,指了指柜台上的铁皮盒,里面躺着几张皱巴巴的十块、五块:"电子支付不收的,我这把老骨头学不会。"她伸手拍了拍铁皮盒,硬币碰撞的脆响里带着股说不出的踏实,"现金成不?"

沈星河翻出钱包,抽出三张五十。

老太太眯着眼数了三遍,才把钥匙递给他:"二楼最东头,窗户能看见后山。"钥匙串上挂着个褪色的红布包,他接过时碰到老太太的手,糙得像砂纸,倒和母亲揉面时的触感重叠了一瞬。

夜里十点,沈星河正靠在床头翻母亲的旧菜谱。

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忽然楼道里传来细碎的响动——是木屐踩过地板的"咔嗒",混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他竖起耳朵,那声音停在隔壁房门口,接着是"哗啦"一声,像是铁锅磕在瓷砖上。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只有月光从尽头的窗户漏进来,照见个穿深蓝工装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墙角。

男人背对着他,后颈沾着草屑,工装裤膝盖处补着块灰补丁。

脚边摆着个小铁锅,锅底黑得发亮,像被火反复舔过千百回。

"滋——"男人往锅里倒了点油,火苗从他脚边的酒精炉里蹿起来。

沈星河这才注意到,男人左手缠着纱布,指缝里渗出淡红的血,却还在稳稳颠着锅。

油星子溅在纱布上,他皱了皱眉,没躲,反而把火调得更旺了些。

米饭的焦香很快漫过来。

沈星河想起昨夜整理"火种包"时,林夏视频里那面写满糊味故事的白板。

他突然明白男人为什么蹲在楼道——这老式旅社的厨房锁着,只有公共区域能生火;他也明白男人为什么把火烧得那么旺——左手受伤的人,根本握不稳锅铲慢慢翻,只能用猛火逼出点热乎气。

男人盛饭时,锅底粘着层金黄的锅巴。

他用筷子敲了敲锅,把锅巴分给两个塑料饭盒,一个装进帆布袋,另一个捧在手里。

转身时,他瞥见了门边的沈星河,愣了愣,没说话,只把捧饭盒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沈星河后退半步,轻轻带上了门。

月光从窗户斜切进来,照见窗台那只铝制饭盒——母亲的、林夏的、还有这些年收集的焦屑,都在里面沉睡着。

他鬼使神差把饭盒摆到了窗台上,像小时候把舍不得吃的糖纸压在相框下,盼着它能自己长出新糖来。

次日清晨,沈星河被鸟叫声吵醒。

推开门,楼道里的水泥地上还留着酒精炉的圆形灼痕,那口小铁锅却没跟着主人走,静静躺在灼痕中央。

锅底压着半块烤饼,饼边焦得发黑,却泛着芝麻的油光;还有张纸条,是用烟盒纸裁的,字迹歪歪扭扭:"火不能凉,下一顿留给赶夜路的人。"

最后那个"人"字拖得老长,像是笔没水了硬划出来的。

沈星河的指尖在纸条上顿住——这正是三年前他在陌生巷口留给少年的话。

那时他蹲在雨里,看少年的纸条被风卷走,以为故事就此散了,没想到它绕了几千里路,又落回了自己脚边。

他蹲下身,从铝制饭盒里捏出一点焦屑。

那是母亲当年熬中药时锅底的焦渣,混着林夏第一次学煎蛋的糊边,还有校办工厂工人们烤糊的馒头屑。

焦屑落在黑锅底上,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