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新铁锅映着满屋子的笑脸后,秋阳便像被灶火煨过似的,一日暖过一日。
张婶的孙子蹲在门槛上剥葱,李叔的工具箱敞在葡萄架下,社区主任的宣传牌刷了三遍红漆,\"建国厨房\"四个字油亮亮的,引得来往路人总探头望。
可沈星河是在晾萝卜干时察觉异样的。
那日他踮脚去够竹匾,余光瞥见父亲背对着灶房,正用旧茶布擦那口新铁锅。
锅铲搁在青石台上,柄端的木漆被磨得发亮——从前父亲掌勺时,锅铲总在他手里翻花,现在却像被收进了工具箱的老扳手,安静得反常。
\"爸,明儿我买了新嫩姜,您教我腌糖姜?\"沈星河把竹匾往阴凉处挪了挪,故意提高声音。
沈建国擦锅的手顿了顿,背对着他笑:\"老了,火气跟不上。
你们烧,我看着,也暖。\"声音轻得像掠过葡萄叶的风,可沈星河看见他擦锅沿的动作慢了半拍,指节压着茶布,把布角揉出个小团。
那天夜里,沈星河翻出相册。
二十年前的照片里,父亲系着蓝布围裙站在食堂大灶前,蒸汽模糊了镜头,只看得见他举着锅铲的手——那时的手背上没有老年斑,手腕的骨节也没现在这么突出。
他忽然想起这半月来,父亲总在饭点前遛弯,说是\"买锅铲挑葱\",可灶台上的锅铲换了三把,葱筐里的葱总比需要的多一倍。
\"他在退呢。\"林夏端着刚晾好的梅干菜走进来,发梢沾着点碎菜叶,\"像老房子拆梁,先抽走最承重的那根,怕压着底下人。\"
林夏的提议是在晒梅干菜的午后说的。
她蹲在院角,把文件从帆布包里掏出来,阳光透过葡萄叶在她脸上洒下光斑:\"我问了社区,这种公益食堂能申请活动经费,有章程管着,能长久......\"
\"章程一锁,就没了'随便来吃'的味儿。\"沈星河蹲下来,指尖拂过文件上的公章印,\"张婶来是因为孙子爱喝你熬的玉米粥,李叔来是图口热乎酒,要是成了项目......\"他没往下说,却看见林夏眼里的光暗了暗。
第二日,院角多了个刷成米白色的旧木箱。
沈星河用红漆在箱顶写:\"没赶上饭点?
留一口,给明天。\"箱里铺着母亲的旧蓝布围裙,常年温着一碗糊锅豆腐——豆腐吸饱了焦香,浮着点油花,边上总压着半本旧笔记本:\"谁吃谁写个故事,换下一份。\"
头天傍晚,保温箱的本子上就多了第一行字。
沈星河蹲在煤炉前热晚饭时,林夏举着本子冲他喊:\"快看!\"
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孩子:\"我奶奶说,她年轻时也总烧糊,爷爷不说,只把焦的全夹走。
现在爷爷走了,她还做,说'他爱吃'。\"
煤炉的火\"啪\"地爆了个火星,烫得沈星河指尖一缩。
他突然想起母亲最后一次下厨的模样——那时她刚做完第三次化疗,头发掉得厉害,却非要站在灶前熬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