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锅底的焦痕会说话(1 / 2)

沈星河的拇指在锅铲木柄上蹭了又蹭,木柄上的包浆被体温焐得发亮——这是父亲用了二十年的锅铲,握柄处还留着道月牙形凹痕,那是他十岁时摔了锅铲,父亲用砂纸打磨时特意留下的,说“留个记号,省得你再抢”。

锅里的油开始冒烟,他记着父亲说“油烧到起小泡就行”,可视线总往墙上的挂钟飘。

前世他在米其林餐厅试过顶级厨师的手艺,精确到秒的火候控制,哪像现在,老式燃气灶的火苗忽大忽小,像父亲当年哄他睡觉时拍背的节奏。

第一块豆腐下锅时,油花“滋啦”溅在手腕上,他条件反射缩手,铁铲磕在锅沿发出脆响。

等再看锅底,嫩白的豆腐已经焦了边,金黄的底色上爬满黑褐的纹路,活像父亲那件蓝布围裙上的油星子——不,比那还丑,毕竟父亲的油星子是圆的,他这焦痕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字。

“火大了。”他喃喃自语,关小阀门,第二块豆腐刚贴锅,厨房窗户突然被风掀开,穿堂风卷着灶台上的花椒粒簌簌往下掉。

他手忙脚乱去关窗,再回头时,锅底的焦痕已经从边儿上爬到了中心,活像块被烧穿的地图。

“爸,你当年怎么做到的?”他对着空气轻声问,声音撞在瓷砖墙上又弹回来。

记忆里父亲总背对着他站在灶前,蓝布围裙兜着油星子,锅铲在手里转得像根指挥棒:“火候这东西,不是看表,是走心。你闻闻,油香里带点焦,那是锅在说话。”

他忽然想起今早收布条时,李叔蹲在院门口帮他系绳子,粗糙的手指捏着布条结:“我老伴说,过日子就像晾被子,太阳再毒也有晒不到的角儿,可那又咋?边角潮点,心里暖就行。”当时他笑着应,现在握着焦黑的锅铲,才懂李叔话里的滋味。

第三块豆腐下锅时,他没再盯着钟表。

油热了,他就轻轻晃锅;豆腐贴底了,他就用铲背慢慢推。

可等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里,豆腐还是糊了——不是焦边,是整片锅底都裹着层黑壳,像给铁锅穿了件炭衣。

“得嘞。”他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搁,扯过父亲的蓝布围裙系在腰上。

围裙带子有点短,勒得他肚子发紧,倒和记忆里父亲系着它颠锅时的模样重合了——那时候他总嫌父亲围裙旧,现在摸着围裙上洗得发白的针脚,倒觉得这布料比任何定制西装都暖。

刮焦痕的铜刮刀是从阳台工具箱翻出来的,刀柄缠着父亲当年修自行车用的电工胶布。

他半蹲着,刮刀抵着锅底,“吱啦”一声,焦壳裂开条缝,露出底下深褐色的锅体。

刮着刮着,他忽然笑了——前世他让人把公司总部的墙面做成仿旧砖,花大价钱请匠人做旧,哪知道最真的旧,是锅底自己长出来的。

“糊了不怕,老辈人讲,锅底有‘锅气’,记着火旺过。”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清晰得像就站在身后。

他手一抖,刮刀掉在地上,“当啷”一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原来是这样。

他蹲在地上捡刮刀,阳光从厨房窗户斜斜照进来,在锅底焦痕上投下金斑。

这三个月他忙着阻止母亲的体检报告出现异常,帮父亲谈下校办工厂的新订单,连林夏生日都只发了条消息——他总想着把生活的每个角儿都晒得干透,却忘了父亲的锅贴豆腐,母亲总说“焦的那层最香”,妹妹小时候抢着要吃“黑边边”。

第二天清晨,他把老铁锅搬到院角的老槐树下。

树底下支着张掉漆的木桌,是张婶去年送的,说“放着也是放着,你晾被子能用”。

现在木桌上摆着两筐嫩豆腐,是李叔大清早去菜市场抢的:“我跟老张头说,小沈要做啥‘糊底宴’,他非给我挑最嫩的。”

第一锅开煎时,邻居们端着碗围过来。

张婶的孙子小宝扒着桌沿,鼻尖沾着点面粉:“哥哥,我要吃黑边边!”李叔举着茶杯凑过来:“我闻着味儿了,跟我老伴当年烧糊的鱼一个香法。”

沈星河没说话,专心翻着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