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高度紧张、生死一线的挣扎、以及面对那无法理解的浩瀚力量所带来的精神冲击,此刻如同退潮后的海水,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身体上的劳累可以通过休息恢复,但心灵上的震撼和重压,却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消化和平复。
指挥部里与周卫国局长的那场密谈,字字句句犹在耳边回响。
“天地自净系统”…
“盖亚机制”…
“规则层面的抹杀”…
“机制本身正在发生变化”…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所认知的世界,他所修行的道法,在那种层级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那并非敌人,甚至并非可以沟通或理解的存在,而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维护宇宙底层规则的“程序”。
而昆仑山的这次事件,似乎预示着这个“程序”…正在变得…更“主动”,更“高效”,甚至…更“智能”?
这背后隐藏的真相,光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任务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真正的任务才刚刚开始。从明面上的清剿残敌,转入了更深层、更隐秘、也更危险的…对世界本质的窥探。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这种极致的疲惫和高压之下,人的思绪往往会飘向远方,飘向那些能带来一丝温暖和慰藉的回忆。
李炫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数千里之外,那座温暖湿润、灯火璀璨的南方大都市——花城。
他想起了栖凤里那栋老旧的单元楼,704室。
想起了那四位…特殊的“室友”。
话痨又八卦、总爱操控老旧收音机听粤曲、生前可能是个老学究的“陈老太”;
原本痴迷于股票,现在痴迷于现代电子产品、对一切新事物充满好奇的“张明远”;
喜欢照镜子、对容貌有着执念、喜欢红旗袍的漂亮名媛佳丽的“苏婉”;
还有那个原本是沉默寡言、加班忙碌的牛马,现在却是喜欢在厨房忙碌、能做出不可思议的美味“阴食”的“王月华”。
他们是他踏入这个世界后,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同伴”,虽然他们是鬼,他是人。
他想起了和他们“同居”的日子,虽然吵闹,甚至有些鸡飞狗跳,但却充满了…烟火气,一种奇特的、带着一丝阴间色彩的“生活”气息。他们会为了电费吵架,会为了电视遥控器争夺,会好奇地围观他修炼,也会在他遇到麻烦时,用一种笨拙又真诚的方式提供帮助。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李炫望着冰冷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他离开花城执行任务时,并未与他们正式道别。749局的工作性质特殊,行踪需要保密。他们会不会以为他搬走了?或者…遇到了什么不测?陈老太会不会又对着收音机唉声叹气?张明远会不会终于破解了隔壁的WIFI,却在冲浪时中了病毒?苏婉会不会对着镜子抱怨没有新的护肤品?王月华…会不会依旧默默地打扫着房间,准备着无人享用的晚餐?
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挂和笑意,在他疲惫的嘴角微微勾起。
在那个人鬼殊途、却意外和谐的704室里,他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那是他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一个可以暂时卸下防备、显露出一丝疲惫和真实的…“家”。
而想到花城,思绪便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沉向那更深、更幽暗、与现世交织却又截然不同的维度。
他想起了幽冥界。
想起了袁何人师父那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却又深不可测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那位看似玩世不恭,实则修为通天、在幽冥界似乎也颇有门路的老道,是他修行路上的引路人,也是将他一次次“坑”入险境,却又总能保他一线生机的…不靠谱长辈。
“老头子…也不知道又跑到哪个阴沟角落里淘换他的‘古董’去了…”李炫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弧度。袁何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行踪比幽冥界的天气还要难测。
他…知道自己这边发生的事吗?对于昆仑山那“天地自净系统”的显现,他…又会作何评价?是会捻着那几根稀疏的胡子,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天道渺渺,不可说,不可说哟~”,还是会猛地跳起来,一惊一乍地嚷嚷:“哎呦喂!你个败家徒弟!又捅了啥马蜂窝?!那玩意是能随便瞅的吗?!快!细嗦给为师听听!让为师也开开眼(顺便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
袁老道的境界,高深莫测,李炫至今无法窥其万一。他传授道法,却从不过多解释,更倾向于让弟子自行体悟,美其名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撞了南墙…记得回来找为师帮你看看墙硬不硬”。这次昆仑的经历,惊险万分又匪夷所思,想必下次见面(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又会被他拿来当作“教学案例”,用那种混合着调侃、欣慰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的语气说道:“瞧见没?傻小子,天高地厚,道无止境。你那点微末道行,在真正的‘规矩’面前,连个屁都不是…不过嘛,能囫囵个儿回来,还算没把为师的脸丢尽…”
想到这里,李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有对师尊那独特关怀方式的怀念,有对自身渺小的清醒认知,也有一种…渴望再次聆听那看似胡闹却总能切中要害、甚至暗藏指引的唠叨的期盼。在那看似不靠谱的表象下,是实实在在的护犊之情和深不可测的底蕴。